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考林教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这个瘫痪病人在车祸发生后的第十天开始发出嗯嗯呀呀的含混不清的声音,此后他每一天都有进步,最后他已经能够说出简短的句子,大多是粗暴的命令或者是恶意的找碴儿,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被逼得快要疯了。
他顽固地坚持,他所在的四楼房间的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要敞开着,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关注病房外的动静。很快,他又能借助于嘴边那个勺子样的操纵仪坐着轮椅出了病房在廊道里来回走动,只是在搭乘电梯时需要人帮他摁按钮。
总医师尼可罗韦乌斯临时负责医院的事务,不过名义上和从前一样考林还是老板。尼可罗韦乌斯的活可不是好干的,因为卡林无时无刻不在用质疑的眼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两天他甚至还要求,每逢重大的手术他都必须在场。
只要他旁观的手术开始之前,得有人把这个坐轮椅的人的躯体和穿的衣服费时费力地消毒,这越来越成为医护人员们不堪承受的负担。不少人都盼望着这个喜怒无常的活阎王快点下地狱。尤其是那些护士要常常对他突如其来的无端攻击忍气吞声,考林用恶毒的话训斥或者辱骂她们,没人能让这个坐在轮椅里的变态男人满意。
医院的大多数医护人员根本就拒绝踏入四楼他的病房半步。
考林的身体状况以及由此丧失的行动能力只是让他暂时断了酒瘾。而之后在他的总医师尼可罗韦乌斯的默许下他喝得比以往还要多。他灌进大量的白兰地——这样他才能够忍受他的处境,可对于他的同事们来说因而受到的折磨就更多了。
医院的楼房管理员,一个技术狂人,将考林的电动轮椅进行改装,使得轮椅行进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近一倍。此后,考林操纵着轮椅以极快的速度在楼道里来往穿梭,追逐、刁难病人及医护,这种玩法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子。
考林似乎只对酒精和陷别人于痛苦境地感兴趣。
考林原来的女秘书在他的授意之下去调查朱丽埃特的行踪。这个任务几乎耗去她全部的时间,即便考林向她提供了好多家咨询机构的名字和地址,可是都没查出结果。
于是考林勒令她,整个白天都去监视布罗德卡家的门口。女秘书守在车里呆了十二个钟头——依旧未果。
第二天她向考林汇报此事,教授大发雷霆,他让轮椅一个劲地在原地转圈,还破口大骂。女秘书哆里哆嗦地躲在房间一角。
她眼中的惊恐更加激怒了考林。他调整口中勺子的方向,轮椅迅猛地朝那个可怜的姑娘冲了过去。她试图避开,可是考林的反应更快,轮子向旁边一偏,将姑娘抵在墙上。
她大声尖叫,呼喊救命,疯了似的使劲拍打考林的脑袋。
考林的双眼冒出凶光,他将他那可怕的座驾后退十几公分,以便更用力地顶上去。同时他用他已经僵死的膝盖去戳姑娘的大腿,就听见她凄厉的叫喊——不是出于疼痛,而是对这个怪物的嫌憎。
终于,经历了似乎无休无止的身心折磨的秘书盼来了援手——一个护工慌慌张张跑进来,目睹这个场面,他试图将考林从轮椅上拽下来。考林忽地将他的座驾一百八十度掉头,撞得护工踉踉跄跄,幸好他及时抓住一根发动机的电源线,他一把扯下电线,轮椅顿时停下来。
女秘书抽噎着蹲在地板上,护工搀她起来,扶她出了房间,留下考林呆呆地坐在一动不能再动的轮椅上。
第二天在谈到这件事时,考林装作茫然不知的样子。他口齿不清地嘟哝着,所有的指摘都是弥天大谎,人们不过是莫须有地挑他毛病,就想把他甩掉。
虽然这起事件只让考林的女秘书的身上留下几块青紫色的淤痕,并没有大的伤处,但尼可罗韦乌斯十分重视,晚上他特意把所有的医护人员召集到他的房间。他向大家解释,考林不能送进专门的疗养院,因为这违背教授本人的意愿,再说也没得到他太太朱丽埃特的同意;而另一方面,就考林目前的精神状况来说,他的存在的确带给医院的病人和工作人员很大的威胁。
考林疯了,那个把女秘书从考林的暴行下解救出来的护工说道,如果让他继续留在医院,大家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出于对教授的无理取闹的恐惧,有两位护士要求辞职,另外两位助理医师拒绝再为病人治疗,只要“那个精神病”还在医院里发疯。
考林驾驶着轮椅悄悄来到总医师的房门后,亲耳听到大家对他的控诉,可没人看到此时他脸上瞬问滑过的狰狞笑容。
玛尔考开的是一辆浅蓝色的菲亚特500,车身上有好几处磕撞后的坑包。和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他爱他的小车胜过一切。人们可能想,这种爱会体现在对车子的保养上面,这可不是事实。坐在方向盘后面的玛尔考一改在酒店上班时的冷静沉着、一丝不苟,开车的他简直是另一个人。
他狂踩两气缸发动机的油门,就好像他驾驭的是一辆法拉利。
鉴于车性方面的速度缺失,他充分利用车小的优势,反正他老是能在如织的车流中插进缝隙并线超车,在通往城外的公路干线上向南疾驰。
副驾驶座位上的朱丽埃特看到车窗外大卡车和货车的保险杠近乎就贴着菲亚特的车身而过,吓得花容失色。而后排坐椅上的布罗德卡则受到后置式引擎的轰鸣噪音的摧残,同时他还得忍受玛尔考口水满天飞的无数意大利语脏话,谁让他们赶上了上班的早高峰呢。
他们从二号公路去往加埃塔,虽然高速收费,但是一路畅通。
出了卡西诺,玛尔考走的是630大道,这条山路蜿蜒盘旋,一直通向海边。
加埃塔位于一个半岛上,这个小地方从中世纪起就有了,现在沿着石头港湾和长长的海岸线是鳞次栉比的酒店和海景别墅。
大多数酒店的服务生通过电话往来早就彼此熟络。玛尔考直接把车停到塞拉坡酒店,这家酒店依着魔术山的山势而建。玛尔考去里面打听******?凯泽林根的下落,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则在车里等着。
十分钟之后玛尔考带着消息回来,从这里深入内陆二百米就是凯泽林根的住处,他家房子的外墙被涂成玫瑰红色,这在意大利很普遍,但在这一区域却很少见。
玛尔考一眼就瞧见了那座房子。布罗德卡请他先留在汽车里,盯住大门。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穿过由低矮的篱笆丛围成的大花园,走到房门前。
门铃响过之后,一个姿容妩媚、肤色黝黑的女人前来开门,等凯泽林根也露出脸来,那个女人马上转身进屋。
有那么几秒钟房子的主人和意外到访的来客全都一言不发地面对面站着。布罗德卡担心凯泽林根会给他们吃个闭门羹,而他突然开口说话,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慌:“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找到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快。你们请进吧!”
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快速地彼此对视一下讶异的目光,随后进了屋子。
里面凉爽舒适,这要归功于铺在地面的石板,意大利沿海的许多房屋都是这样装修的。他俩在古朴的原木椅子上落座,椅子腿压着石板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还没等来客张嘴解释前来登门的理由,凯泽林根就说开了。
“法索利诺是头猪猡,”他说,“我不想兜圈子,说来说去半天都点不到正题上。我是拍社会新闻照片的,并不太成功,原因很简单,有太多人干这行了。或许因为我不是那么爱纠缠到底和无所顾忌,去拍那些不计后果但是能赚大钱的图片。反正我很高兴,能时不时地从法索利诺那里拿到拍片的委托。他出手很大方,至少开头是这样。只要钱包满满,让我拍什么都无所谓,这个你们想必能理解。渐渐地我觉察出,法索利诺在利用我干些非法的勾当。给我任务时他从不告诉我为什么,肯定是不正当的事,这是明摆着的。那次他安排我去慕尼黑的一个画展开幕式,让我把画廊的里里外外包括每个犄角旮旯连同在场的人全都一一拍下来,为此他答应付我一千万里拉。当我把照片交到他手上,他却只给了我五百万里拉,他的理由是大多数照片没有实用价值。现在你们或许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恨法索利诺了。”
因为不想中途打断凯泽林根,等他终于说完,布罗德卡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新内容,凯泽林根先生,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我们前来的目的。”
凯泽林根的表情看上去很困惑。他高声叫他美丽的太太给大家拿一瓶普罗赛克葡萄酒。她默默地把酒和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悄声走开。凯泽林根奇怪地问:“那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布罗德卡的话语中含带威胁的口吻,他回答说:“您将一些不属于您的东西占为己有,而那是我的。”
“啊,什么?”凯泽林根觉得很好笑,“那是什么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叫什么来着……”
“布罗德卡。考林太太就不必我为您介绍了。”
凯泽林根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为何找上门来,他启开瓶盖,把酒杯一一斟满,轻轻问道:“我把什么……本属于您的东西占为己有了?”
“埃克塞尔大酒店101号托管柜里面的东西。”
凯泽林根端起他的酒杯,轻轻摇了摇脑袋,一口喝光,然后把酒杯咣的一声放在桌子上。“您让我讨厌了,您叫什么来着……”
“布罗德卡。”
“那个******托管柜跟您有什么关系?它属于阿尔诺发·卡拉奇——法索利诺的家仆。”
布罗德卡的声音高了起来:“法索利诺家里的事情我们知道得足够多了。问题是您用不正当的手段偷走了柜子里的东西!”
“不正当的手段!太可笑了!我为此花了一千万里拉呀。”
“您说什么?”
“没错!我付钱给巴尔塔萨?考那罗,阿尔诺发的侄子,作为交换他给了我一把钥匙,他还保证说,在柜子里可以找到揭露法索利诺罪证的材料。”凯泽林根起身走出房间。
布罗德卡恍然大悟,“这个骗子,这个巴尔塔萨!怎么就没有想到是那个混蛋在捣鬼!”
凯泽林根返回来,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和布罗德卡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原配钥匙上的花纹。“我一直希望能搞到揭露法索利诺罪证的材料——反正巴尔塔萨是这么声称的。我要拿它报复法索利诺,他骗我好多次,赖我钱。而这次巴尔塔萨竟然也把我给骗了。”
“巴尔塔萨又是如何骗您的?”朱丽埃特问,“柜子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凯泽林根扮出怪相,好像一想到此事就引起他身体的刺痛。
“我本来以为会是一些丑闻的照片啊、票据啊或者合同什么的,有这些证据足够可以起诉法索利诺了。可是柜子里存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一个小盒子……”他摇了摇脑袋,“你们肯定猜不到。”
“微缩录音磁带。”
“您怎么知道?”凯泽林根惊愕地问。
“很简单,”布罗德卡说,“是阿尔诺发·卡拉奇告诉我们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把这些东西卖给了我。”
“您是说卡拉奇?”
“对,就是卡拉奇,遗憾的是他的心脏再也不能跳动了。他的侄子巴尔塔萨由此拿到了钱。”
“您怎么能证明呢?”
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四目相对,什么话都没说,朱丽埃特站起来朝外面守候着的玛尔考走去。
等凯泽林根认出又进来的一位是玛尔考,他大叫:“好了,好了,够了!算你们赢了。”
这下该由布罗德卡安抚凯泽林根了,“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骗子是巴尔塔萨?考那罗。玛尔考可以证明,我们两个都向巴尔塔萨付了钱,对此我们也都拿到了保险柜钥匙,和您不同的是我的那把是原配。”
玛尔考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个老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凯泽林根,他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峭,嘴巴紧紧地抿成一道线,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强压自己心头的怒气。“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会干出这种事情,先生,”他终于说道,“你无耻地利用一个人的悲伤感情,他去参加他最老的朋友的葬礼。我对你说的话信以为真,以为你是阿尔诺发的朋友。你这个骗子!”
玛尔考恨不得往地上啐唾沫。
******?凯泽林根表现出追悔莫及的样子。“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真的不是。”他嘀咕着,“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对法索利诺的愤恨让我一门心思地只想去报复他。”
“什么?”布罗德卡问,“您打算去报复法索利诺?”
凯泽林根摆了摆手说:“肯定不是借助于柜子里的录音带,它们没有_一点儿价值。我活该如此。”
“没有任何用处?”朱丽埃特跳起来,再也掩饰不住她的激动,“您撒谎。”
“如果我再多说一些有关那些磁带的事情,您可能就会相信我。
磁带上是法索利诺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的电话录音。里面说的内容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就像在打谜语,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和代号,还常常用圣经里的文字暗示某种意思。录音中最频繁听到的是一个代号叫‘Asmodeus’的人,他下达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我很乐意把那些磁带送给你们,只恐怕你们会跟我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凯泽林根走出房间,留下满脸困惑的客人。朱丽埃特看着布罗德卡,“你想阿尔诺发·卡拉奇是在骗我们吗?”
这时一直在默默听话的玛尔考可不容忍有人这么说他的朋友,“我敢为阿尔诺发打保票,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会的,”布罗德卡说,“我不这样想,阿尔诺发一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想想我们的会面地点德国墓地,朱丽埃特,那个地点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了解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认为绝对是有可能的,那就是阿尔诺发还有第二把钥匙,我是指在他的头脑里。”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告诉我们那些名字和代号所代表的含义,进而抽丝剥茧地揭露出隐藏的事实真相。”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