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了旁人,眼看盛昀帝今日心情不爽,是不敢上前自讨苦吃的,但刘越显然不怕。
盛昀帝朝身侧的内监李诚吩咐道:“既然国舅还未好,且令陈医师前去国舅府中亲自为国舅诊脉。——另外吩咐尚药局多备些珍药送于国舅府。“
内监李诚躬身称是,吩咐手下小内监前去办理。
盛昀帝随意翻着岸上奏折,眼皮下垂,声音冷淡:“有本的奏上,无本今日就散了,朕今日身体略有不适——”
盛昀帝话音未落,但见群官纷纷跪地,道——望圣上保重龙体等等之类。这些官员多经朝堂风云的洗礼,谁人不知今日盛昀帝明显不愿多言,怕是圣上心中有所烦心,若无必要谁也不愿冒犯天颜。
是以百官就算是有本要奏的,只要不紧迫都按下不提。有些紧要的,也拣着那些与自己利害关系不大的报奏给盛昀帝,请盛昀帝裁决。
这一来二去,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该上奏的也差不多了,早朝就散了。
景泰和秦七随着众官走出含元殿,两人面面相觑。
按以往上朝,在朝殿往往一站就是一上午,日中才散朝,那些身体弱的官员往往一下朝就又累又饿兼头晕脑涨只想躺倒。今日因为盛昀帝心绪不佳,貌似那群敢于直言进谏的御史也收敛了许多。
不过不管怎样,景泰心里略松了口气,若府中那三位侍妾果真有人将消息送了出来,今日早朝上他很有可能被御史参个好男风的“美名”。
每次朝会结束以后,上朝的官员们都会在宫殿飞檐下、廊庑上坐地吃顿饭,这顿饭就叫“廊下食”。
这“廊下食”虽不会丢了皇家脸面,却也不是山珍海味。景泰根本无心用膳,他和秦七前脚刚踏出含元殿,后脚内监李诚就小跑着追上来:“殿下,殿下——圣上唤您呢!”
景泰和秦七对看一眼,秦七恭谨地朝他施礼离去。
景泰转身随着李诚朝后殿走去。
“圣上唤我何事?”景泰问道。这李诚跟了盛昀帝约莫三十年,若想知道些什么,问他决计不错。
但显然李诚不敢轻易开口。这宫中的生存法则本就是少听少说,祸从口出那可不是假的。但李诚也不愿冒犯景泰,打着哈哈:“圣上的意思,老奴岂敢揣摩,兴许是久不见殿下,有些想念。殿下请——”
景泰原本就不打算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这李诚乃是盛昀帝的心腹,百官见到他,除了几个脾性刚烈的,大都对李诚礼让三分。
从含元殿出来,但见盛昀帝独自立在空地处,周遭的宫女侍卫都离得远远的。李诚躬身,景泰独自走过去。
盛昀帝背负双手,望着天边的云朵,不知想着什么,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嘘了口气,回头看向景泰:“回来了?”
“是!”景泰施礼。
盛昀帝摆摆手,神情间有些倦意:“你阿娘自从用了那个春暖之花,身体好了许多,这次回来且多陪陪你阿娘。——还有娴昭,她最近长大了不少,日日闹着要见你。”
景泰踏前一步,迟疑道:“那鬼——”
盛昀帝眼中掠过几丝笑意:“什么闹鬼,不过是娴昭想来好玩,戴了鬼脸的面具在花园里玩,被几个宫女看见,就传成了这样。”
景泰一愣:“可那些高僧和法师——不是为此而来?”
盛昀帝叹了口气:“你阿娘最近越发信佛,不过是借此机会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僧尼前来。至于那些法师,不过是顺便。”说完,盛昀帝朝景泰看了看,眼神里掠过几丝欣慰,“若是担心就去看看吧。莫像昨日刚刚入城就慌着入宫,你一身风尘惊着了她们母女怎办?——去吧——”
景泰拱手,跟着两个引路的宫女朝无双殿而去。
无双殿乃是景泰之母史贵妃的所居。这里,景致依旧,还是那方池塘,还是那些锦鲤。时光似乎格外偏心,让这里的一切都停景泰出宫开府之前。
几乎是景泰刚踏入殿外的大门,就有人凑上来。
那是一位宫装丽人,望过去耀眼风华倾城绝色。她是那般精致,彷如冰天雪山盛放的那朵雪莲,又如夏至荷塘那怒放的映日荷花。她既有成熟女子的娇媚绰约,又有单纯女孩儿的清纯净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矛盾又统一地聚集在她身上。
她一把拉住景泰的双手,望着他,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来。
“阿娘!”景泰口中喊着要施礼,被史贵妃拉住。
“阿兄——阿兄——”远处传来女孩子尖锐激动的喊声,伴着欢快的脚步声,一个人从史贵妃身后的宫女们分开的通道中窜过来。
她青质褕翟、青衣,革带,青袜,发散饰以九朵金色钿花,也不顾礼仪规范,直接扑入景泰怀中,欢喜雀跃:“阿兄你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呵呵呵——”
娴昭公主的兴奋显然冲淡了史贵妃心中的伤感。史贵妃看着这一对儿女,脸上露出几丝笑意:“娴昭,莫要这般没规矩。——你阿耶派人过来说你稍后就来,刚下朝应是还未用膳,阿娘这里已备好了你爱吃的饭菜,先用些才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要朝室内走去,娴昭公主忽然回头朝身后的宫女内监喊道:“你们别跟来,我要和阿娘阿兄好好说话。”
这无双殿中史贵妃向来不怎么管事,但因着盛昀帝的宠爱,这宫中谁也不敢轻瞧了她。这娴昭公主更是盛昀帝的掌上明珠,谁敢不听她的话,于是众人都停了脚步,任凭三位主子进了大殿。
殿中铺着紫红锦绸的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分明都是景泰的最爱。
三人分别跪坐,娴昭指着一盘猪肘子,笑道:“这是阿兄最爱吃的,阿娘可是早早就开始做了。——阿兄且尝尝!”娴昭将一块猪肘子夹入景泰的碗中。
不等景泰低头用食,只听东侧的窗台吧嗒一声,窗户外露出个脑袋来,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眼角略有几条鱼尾纹却掩不住她的精灵古怪。
景泰的脸冷了下来,这无双殿里的下人越发没规矩了。不等他开口,只见那窗户大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完全暴露了三人面前,他高束的发显示了他的身份,原来是个道士。
莫非这就是秦七口中与娴昭相交莫逆的法师?景泰沉吟着看向娴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