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白湖与春季开始显出不同——
映日红花，照水清荷，莲叶丛丛褪尽了青嫩，披上深绿的外衣。万顷莲塘中凉风轻拂，水天一色，时有鸥鹭擦云而过，窈窕女子唱响渔家乐。
而在湖边高高伫立的碧波台上，又是既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侧腰，弓身，一个飞撩，在众人的喝彩中，一个少年举着剑欢快地跃下了擂台。
“艾，怎么样，我这招使得不错吧？”
少年粗硬的黑发随意扒拉起来，在头顶束成一把，粗布麻衣挂在身上，露出套着两个描金藤环的胳膊。一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晶亮的眼睛如同莲叶下追逐嬉戏的小金鲤，整个人充满勃勃生机。
看着他，沈艾也忍不住一笑，“甚善，倘若方才转身的时候，剑再往下一点，扎到左肋，效果肯定会更好。”
自发现了碧波台这个好地方，但凡有空，沈艾都会跑过来逛逛。这个少年叫戒，是沈艾在碧波台周围捡到的。戒因为战乱流落到仍城，本来想投靠亲戚，但是没想到亲戚早就搬走了。在碧波台上看了沈艾的比斗后，就缠上了她。
沈艾方才比了两场，也有些累了，便与戒相携下了碧波台，到附近的茶摊处休息。
茶摊是一个临湖的草棚，就近取材，以茅草和泥为顶，倚着湖边的两株垂柳为柱。所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缕丝绦垂下，在门侧柔柔飘拂，与高台上的争斗喧闹相映，颇有些美人如玉剑如虹的韵致。
小小的茶摊里挨挨挤挤摆了四个方桌，人也很多，赤着胳膊的大汉高谈阔论大口喝酒，多数许是刚从碧波台上下来，腰悬长剑，身上犹带着未干的血痕。沈艾与戒侥幸占到了一个位置，在靠着土灶的桌旁坐了下来。
“闻得前日四王子宴上，有妇人斩杀了一异兽，那兽长嘴獠牙，身负巨力，当得是无比凶猛。”
“大善，是何妇人？”
“似是牧正大人门下。”
“正应如此！牧正大人明达雅致，英武仁厚，贤士慕名而来，门下自然人才济济。”
……
“不知是何妇人，竟然如此勇武。”戒竖起耳朵听罢，忍不住嘀咕道，“就不知比你如何？”
沈艾笑而不语，大夏对女子没有太多约束，善武的女郎比比皆是。即使身着女装，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身材瘦小，无甚出彩，自然不担心被人识破。
她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戒，也并非故意隐瞒，不过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戒也不过随口说说，他接过茶摊老板递过来的热浆，给沈艾斟了一樽。翘起二郎腿踩在长凳上，一手搭膝，挠了挠头。
“这妇人也是有福。倘若我也有机会拜在牧正大人门下，今日杀得异兽被人称颂的便是我。”
见沈艾嗤然一笑，戒高贵脆弱的少年心不免有些受挫，“怎么，不信？我剑术也很高明，虽然比不得你这丫头剑走偏锋，狠辣诡异，但寻常异兽断不是剑下一合之敌。牧正大人这样的人，正是我毕生想要追随之人，但有机会，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誉满天下的名士的。”
戒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这种独属于少年的倔强，仿佛带着满满的能量，让人看到了草木萌发，带着总有一天能触碰到阳光的梦想坚强挤出石缝。沈艾忽然发觉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少年如此亲近，在他身上，她好像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影子。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不是想学到高明的剑术么，到时我就荐你到剑术宗师的门下，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一剑拍开了那只想要拍到脑袋的狗爪子，看着戒洋洋得意的样子，沈艾还是忍不住酸了两句。外表看来，盛不过十五六岁，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可能因为沈艾身材瘦小，再者又知道沈艾家中无父无母，在她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就拿出一副大哥的样子。
因为小看了沈艾，在心理年龄不知道比他大好几倍的沈艾面前，自然屡屡吃瘪。
与戒一番打闹过后，两人双双分别。戒从来没有问过她到底有什么身份，沈艾同样如此，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不过是朋友，却又互相单纯地信任着对方。
沈艾骑上骡子，看着戒在暮色中背着剑，孤单一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抿抿唇，下了一个决定。
刚回到府中，管事就传话过来说遗君议事已毕，正要用餐，让她前去伺候。
伯熠这几天身体大好，遗君便忙了起来。大王子与四王子明争暗斗，加之伯熠还没有圈定下一任继承人，之前病这么一场积存了很多事务，以致遗君现在不得不频频出入宫中。
夕阳还残留着一弯淡红在远山，铜镜没有，便以水照面。手制的篦子把汗渍缠结的长发一点点梳开，顺滑地披于肩上。沈艾刚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仪容，一迈出房门就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沰妪从长廊那端匆匆而来，身后紧跟着一脸泪意的目妪！
沈艾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下。
自那日起，沈艾便再没见过盛。虽知是无可奈何，但那日发生的事总归是心结，沈艾自然不会再主动去找他。没想到盛也不知为何，一连几日都没出现，齐早都不再擅自过来侯府了，想找个人问问消息都不可能。
目妪的事便就此搁下，如今见得这般情景，沈艾不由地心中大悔！
沰妪人虽老，却体魄强壮，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沈艾面前，抓过沈艾牢牢抱了过去。一句话尚梗在喉，泪便落了下来——
“丫头呀，辛苦了，这回真是谢谢你了。”
“妪……”沈艾正慌乱无措，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只见目妪在一旁掏出手帕轻轻抿泪，一面不住点头致谢。听得沰妪细细说来，沈艾才知道自己想岔了。原来业今早就已被送了回家，两个老人前嫌尽释，如今不过是喜极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