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石剑一划,沈艾的外衫被扯得粉碎,衣襟松开,露出了里头层层缠绕的麻布。
如同自古至今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虽然袭击的到来完全不备,但沈艾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仍然是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一见如此,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
灯紧紧盯着她,嗤然一笑,“黄口小儿油嘴滑舌,口口声声自称什么丈夫,不过一贱妇耳。不诚不义,十足可耻。”
这时,一头簪长翎的食客排众而出。
“主公,此小儿太过狡赖,欺上瞒下,有才无德,不可重用。”
“小人附议……”
“于公所言有些道理……”
沈艾脸色发白,她揪着衣襟,僵立原地。在众食客的指责声中,她连抬头看遗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人群中,魏看了看沈艾,又看了看遗君一脸高深莫测,摇摇头,捋着胡子不知在作何思量。
沈艾瞥到魏先生,又想起了沰妪,咬咬牙,转身往遗君身前一跪,打算请罪。
像是看够了这场戏,遗君终于开口了。他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撩动,蜜色的肌肤像一块晶莹的琥珀,在灿烂的阳光中静静散发着生机。
“闻得公主所言,似是早已知晓。”
看得灯不知所以地点头,他勾唇一笑,“某亦早已知之矣。初相识时,彼无血缘之亲属,不过一饭之恩,此小儿尚且舍命相护。某观之重情孝义,可堪一用,留于身侧。”
“天下有才之士,但有才,吾用其才。况此儿不但有才,尚且有德,何不可用,公主逾越也。”
“大善!主公咨诹善道通达开明,从此天下贤士定纷至沓来,再不惧无人可用也。”
众人皆连连称善。
遗君的意思很明显,既然连公主都早就知道沈艾是女郎,遗君这个重用她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一开始把沈艾留在身边,就是因为她有德,肯定了她的人品和才能。又顺便借着此事,用一句话“但有才,吾用其才。”轻而易举就收买了天下人的心。
本来重用沈艾这样的奸佞之辈,只会让人对他产生浑噩庸愚的印象。但这么一来,今天的话就算传出去,天下人也只会称赞他睿智英明。
公主灯掩面而去。
沈艾松了口气,一下差点软倒在地上。若不是最近经历的东西太多,恐怕就要失态于人前了。
众人散去,此事貌似是平静了,但沈艾深知这还不算告一段落。
沈艾顾不得料理伤口紧随遗君身后回到书房,没想到遗君却浑然视她如无物,沈艾心中百般纠结,亦不知从何开口。
此时飧食已至,沈艾垂着头,恭谨地从管事手中接过盘子,搬走石板,换上食几给遗君布菜。
盘中置着一个瓦甑和两个陶碗。瓦甑中冒着腾腾热气,里头是攒成小山状的淡黄色的黍米饭。两个陶碗中分别用鸡和猪肉糜做成的肉羹。
这都是非常简陋的吃食,连根绿叶子都没有,若是往常,沈艾定然一脸唾弃。但今天时辰一晚,又争斗一轮,肚子饿得特别快,连口感粗糙的黍米在她眼中都好像尤其可口。
沈艾平素都是个喜欢善待自己的人,来到侯府就没饿过,于是在伺候遗君的时候娇生惯养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响了。
沈艾有些尴尬僵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跪趴在地。
“主公恕罪。”
“何罪?”
情知遗君是要秋后算账了,沈艾反而松了口气。
“小人本乃女郎,但因为女子之身行事多有不便,一直对主公有所隐瞒。及至后来,得主公重用,心中愧疚日深,想要坦白,却不知从何说起,望主公恕罪。”
遗君吃饭的动作虽然优雅,倒也很快,待得沈艾忐忑不安地抬头,盘中早已空空了。
一抬头,就对上遗君似笑非笑的眼。但沈艾自问心中无愧,除了小有欺瞒,并没有做过什么不信不义的事,也没再闪缩。
“小人欺瞒在先,确实不可恕,请主公降罪。”
“小儿狡而惫懒,倒是性情刚直。春日宴后我本以为你会老老实实请罪,没想到还学不会教训。还有何隐瞒,通通一并道来,便既往不咎。”
瞒着遗君的事,追根到底不过两件。一自是女儿身的事,但另外一件事,事关她从虚无缥缈的未来还魂重生到这个时代,这却是永远都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方一思及,虽有些愧疚,沈艾仍然很快便俯首道,“便只此一事,再无其他。”
遗君静默不言,沈艾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这个时代的人,对一个人的人品还是非常看重的,遗君虽然在众人面前为她圆了谎,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往后到底用不用她,还是另一说。但对于她来说,还魂重生的事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为了自身的安全,从认清现实决定变强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葬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使遗君看出来沈艾有所隐瞒。他忽地起身,走到她身前,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出,无比温柔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沈艾被迫抬起头来,直视着遗君幽深的眼睛,肌肤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使她不由地一缩。
“小儿,可信乎?”
这是在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此刻,他就像一只豹子,黑暗的夜行者,把猎物按趴在了爪下,舔着森白的牙齿,打量着该从何下口。
扑面而来的杀意使沈艾神经绷紧,冷汗直冒。她现在就像他爪下的羚羊,虽然四肢矫健,却无处可逃!
她很清楚,但凡有一个不满意的答案,就不用见到明天的太阳。这样无助的感觉,即使面对公主灯的压迫时都不曾有过。她曾经愤怒,心慌,却从不曾像此刻这样深深感到屈辱。
遗君的手越掐越紧,随着呼吸到体内的新鲜空气变少,她眼前越发模糊。沈艾双手紧紧攀在那只大手上,挣扎着挺直脊梁,单膝踮地,倔强地回视了过去。
“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