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时间一长,沈艾的身法就失去了刚开始的灵活,脚步渐渐变得笨重起来,呼呼剑风给她平添了好几道细碎的伤痕。
这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当躲避不及,身体就会受伤,伤口越多,疼痛就会越发影响躲避的敏捷。
但沈艾仍然没有冒然攻击,也不敢硬挡,她知道,她的机会不多,一旦出手,必须一击即中!
幸好图腾男子的剑术没有她想象中高明,起码在肌肉的控制和力度上,比起朴还是略有不如。加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剑法可言,来去都那么几招,基础扎不扎实很容易看得出来。时间一长,沈艾也慢慢发现他的破绽。
图腾男子右手的二头肌练得非常扎实,因为肌肉僵硬,在变换方向的时候带不动手腕,使他每每在一劈和一扫之间,都会在左肋出现一处空门。
但因为格斗的经验丰富,他似乎也知道这一个缺点,总是有意无意地护住左肋,以至于空门出现的时间非常短。
随着血越流越多,沈艾渐渐感觉应付起来越发吃力。图腾男子的进攻越发猛烈,沈艾从没有一次发现自己离死亡原来这么近。机会稍纵即逝,越到紧张时刻,她的精神仿佛越发集中。
想起父亲严肃坚毅的脸,当年的谆谆教导如在眼前。她原不是一个勇敢坚强的人,但也有自己的骄傲,面对压力的时候下意识选择逃避。作为独女,父母对她的期望无形中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独行独断地执意报读大学,参加游行示威,但真正看到战争的残酷时,她选择了远离战乱,逃到国外。
但从一开始落到这个世界,她从前可以仰仗的依赖都已失去,当她选择了把苟且偷生的日子踩在脚下时,她就已经失去所有的选择了!
当图腾男子的剑的剑再一次落下,沈艾选择了牺牲掉一条胳膊的代价贴身而上。右肘使劲往他的肋下撞去,同时头一仰,并指一插——
往上格挡的木剑毫无意外根本无法挡住大剑的轻轻一挥,刚一触到,便被削成两段;与此同时,沈艾的攻击刚好生效!
就像预先在脑海中演练过了千百遍,动作招招式式环环相扣,当沈艾合并的指尖凌厉地从下往上插入图腾男子下颚与脖子间的软骨时,她手握断剑的手臂一侧,石剑狠狠从胳膊上划过,剖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下颚与脖子间的脆弱部分是人体的致命部位,当受到重击的时候,可以造成呼吸困难和瞬间昏厥,有时甚至会当场死亡。沈艾的力气不足,自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虽然付出惨重代价,可她出其不意的攻击也起到了些许效果。
那图腾男子掐着脖子晃了几下,石剑都差点握不住摔在地上,脸上的红色图腾痛苦地扭曲成一种奇异的图案。沈艾怒喝一声,扑上去,断剑往他眼眶上扎去。
虽然貌似侥幸胜过一招,但沈艾并没有失去理智,她很清楚,凭她手中这把断掉的木剑,戳在那壮汉身上,说不定连衣服都扎不破。她身受重伤,一条胳膊已经完全不能动了,绝不能给他机会缓过劲来,所以她选择了脆弱的眼眶。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擂台周围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沈艾使的招式,很多攻击的方法,他们根本从来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面对进攻躲躲闪闪,不正面迎击,专挑别人的弱点下手,一点都不光明正大,这完全颠覆了他们过往对争斗的想法。
这种种本来都应该是受人唾弃的,但奇异地,看着沈艾一身是血地站在擂台上,世家大族浸润在骨子里千百年的矜傲仿佛透体而出,原先不起眼的人瞬间像耀眼起来,畏畏缩缩都消失不见,好像有一股力量让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沉默,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沈艾环视了下擂台下面,没有找到银月,估计她有事早已先离开。便没有多耽搁时间,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碧波台,在附近的大树下找到她的骡子,把鲜血淋漓的胳膊草草一缠就回去了。
夜晚盛如约前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发现了沈艾受伤的胳膊。
其实从碧波台回来之后,沈艾就已经托人到他家里稍过口信,告知盛她今夜有事,不用前来。没想到盛还是来了,而且不知道他在发现她不在东院后,是如何找过来的。要知道,二等食客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在东院有独立的房子,这里整整两排都是大小相仿模样相仿的茅草房子。
月黑风高,翻过别人家的墙头,出现在闺房门口,这么话本小说一般的桥段沈艾从来没有遇到过,感觉很是奇妙——
幸好沈艾的作息非常规律,即使今天流了过量的血,身体非常疲惫,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根本没有和衣,而是坐在窗旁回顾着今天的战斗片段。
但不管怎么说,当看到盛出现在房门口的一霎那,沈艾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些温暖与感动。
明月的清辉温婉地散落在盛身上,为他黑色的长发披上一层银白,深蓝色的眸子像春风吹落的松雪,带着诉不尽的低语与缱绻。
盛微微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很是简陋,沈艾根本没有待客的打算,只是随意弄了个类似梳妆台那样的桌子和小板凳在屋里。
这都是她平时得空,一手一脚自己做的,大夏的商品交易不完善,整个社会现在还是主要以农业为主的,手工业不发达,很多东西在集市上根本买不到。
沈艾无奈,只得请盛坐到了床榻上,自己坐板凳,没想到被盛阻止了。
他让她坐到床榻上,随后从怀里取出了一颗珠子放在床头,屋里顿时敞亮光明。
“这是夜明珠?”沈艾伸手摸了摸那颗珠子,没有感受到一点热量。
珠子的光比较柔和,微微泛蓝发青,不算非常明亮,但和蜡烛的效果比起来已经不差多少了,起码比黑洞洞的屋子要好。若不是沈艾今日流血过多,有心无力,肯定不会选择在屋内交谈。
盛点了点头,搬了板凳靠近床沿,示意她把受伤的胳膊伸出来。
沈艾有些脸红地在盛的帮助下解开外衣,露出整条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左臂。她成长的过程中没什么受伤的经验,包扎的技术自然不是很好,伤口的血没有完全止住,胳膊一运力,鲜血又从崩裂伤口中涌出来。
盛皱皱眉,把缠得像五花大绑一样的麻布一点点松开,只见整个左臂从手肘部分开始,自下而上被划出了一道尺许的剑痕。
伤口深可见骨,肉微微外翻。伤口大半已经结痂了,渗出一层薄薄的黄色液体,但有些部分的痂很薄,都已经裂开,还在不断地出血。
“我今天去碧波台了,没想到突然被人约战。那个约战的人很强,不过我赢了。”
沈艾虽然看起来年纪尚小,但心智比较成熟,平时总是一副稳重的样子。今天这样有些孩子气得表情,却仿佛为她的脸上添了一丝鲜活,自信飞扬的眼神如同一块磁铁,牢牢吸引了人的目光。
看着沈艾微有些得意的表情,盛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沈艾柔软的头发,“善,小儿勇武过人。”
在这个武风盛行的时代,这算是很了不得的称赞了,特别这句话是出自盛之口,沈艾自然更是高兴。她迫不及待地与盛分享她今天的所历所闻,在战斗中发生的一切,她觉得需要精进的地方。
盛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插进几句,把沈艾疏忽的地方指了出来。沈艾忘了刚刚一瞬间的悸动与羞赧,正深深沉迷在剑术里。突然,一层冰冷的药膏唤回了她所有的神魂。
一时没注意,不知盛给她清理完伤口后涂了什么。那层墨绿色的药膏抹在伤口上,一阵阵绵绵的刺痛,还散发着腐枝烂叶般的味道。沈艾闷哼一声,额头冒起冷汗。
盛把她的左手按得很紧,根本容不得反抗,沈艾实在受不了,抬脚一踹,另一只手就想往盛身上砍去。没想到盛的反应很是灵敏,沈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被他压在了床榻上,一手被制住,药迅速地涂完了。
仿佛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温度,沈艾有些不自在,没想到会遇到这么野蛮的人,连上药都硬来。盛上完药就松开手,她心中百般纠结,又气又恼,一时忘了敬畏,坐起来就狠狠剜了他一眼。
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表情,盛似是有些惊讶,但随后他欣然一笑,“抱歉,纯属下意识的反应耳。这药膏是我师门秘药,擦上去确实有些疼痛,但效果很好,我从前受了伤涂的都是这个。这剑伤到筋骨,如果处理不善,以后恐怕会影响你握剑的。”
“是我莽撞了。”心知盛此举也是出于善意,沈艾冷静下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盛倒是没有放在心上,他笑了笑,用沈艾提供的干净布条,仔细地包扎起伤口来。
气氛再一次沉默下来,今晚的夜风很静,二人的距离挨得很近,仿佛都能清楚地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盛低下头,长发覆在肩上,深邃的五官认真起来时,好似带着一种平日所隐匿不见得锐气。
疼痛过后不断收缩的皮肤似乎格外敏感,修长的双手微微带着薄茧触碰在肌肤上,恍若柔柔春雨落在水面,在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