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沈艾终于认识到她如今所处的是什么样一个环境了。
这辆囚车里关着的,都是些将要被作为奴隶贩卖的人。有被家人卖过来的,有不知名渠道拐来的,有从战败的部落里抓来的。
每天只管一顿饭,吃的是草根和黍面揉成的饼。从盛饭的石盆和周围人的穿着可以看出来,这里的科技非常落后。
饭后囚车会停一个晚上,安营扎寨,第二天天一亮再次出发,半途决不停留,如此往复。这意味着他们这些被当成牲口贩卖的人,吃喝拉撒都得在车上解决,所以即使空气还算流通,车上的异味也不是一般大。
囚车里总共有三十多个人。
整天缩在一起的那二十几个都是女人,其余八九个男人都被束缚住了双手双腿,绑在了角落——
也就是她那天差点被拖过去的地方。
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毫无疑问是怕有些不听话的人损坏了这批货。
管理他们的一共十一人,其中一个妇人,就是那天呵斥他们的人,叫做平妇。平妇的地位最高,其次是两个背悬石剑的打手,还有八个是跑腿的随从。
平妇说话的口音偏向河南话,这里大多数人说话跟她都用的是同样的语言。幸好沈艾的母亲是河南人,说几乎不会说,但听倒是能听懂一些。再加上想象力猜一猜,勉强也能猜出个大概。
“艾,我刚听平妇说,我们这次是要被卖去安邑。”
彩挤在沈艾耳边低声说着刚偷听来的消息。
她是沈艾在这里交到的一个朋友,年纪估计和这个身体也差不多,大概十二三岁。脸圆圆的,眼圆圆的,活泼讨喜,个性也很善良。
一开始,沈艾不知道在这里吃饭也是要用抢的,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饿得直发抖。多亏她依依不舍地把暗地里省下来的口粮分她,接济了她两口。
沈艾素来有恩必报,如此一来一往,两人也就成了好友。
彩说话也带着河南口音,貌似这是这地方的官话。冯艾艾不大会说,便很少开口,幸好彩性子比较单纯,只是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而已,也没有多问。这几天下来,也多亏了彩,让她搞明白了不少事。
“安邑是我朝国都,听说那里非常得繁华。要是这次能被卖到哪个官正家就好了,这样以后生活起码也能过得舒坦些。”
在这个时代,成为奴隶的人,会被主人家在背上刺上家族图腾,以示所有。
成为奴隶者,此后一生,祸福全赖于主人家,被随意打杀发卖都是常事,也难怪彩会这么想。
可惜一朝为奴,身份便从此比庶人再低一等,封侯拜相休想,这辈子更没什么自由可言了。
一思及此,沈艾就很不甘心。
显然,这么想的,也不只她一人。
车队走了几日,不知道是因为地理位置改变还是因为越接近隆冬时节的关系,天气越发冷了。
囚车外覆着的草席根本挡不住什么风不说,身上的麻衣又破又粗糙。再者,跟人堆挤在一起虽然保暖,味道也大。因此,这几日每到晚上,沈艾就睡不安稳。
今夜同样如此。
沈艾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冷风袭来,立马便被梦魇醒了。
睁开眼,就见彩粘在她身上,两条胖胖的胳膊紧紧箍着她,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她有些无奈,这样睡着虽然暖和,却实在憋得人胸口喘不过气,难怪会做噩梦。
沈艾不自在地挣了挣,一不小心用力过度,把彩的脑袋磕到了木栏上。
“唔!”
彩闷哼一声,扶着脑袋醒了过来。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抱歉啊,刚才不小心使劲使大了。”
沈艾赔笑了下,伸出手给她揉了揉。
这时,车外忽地火光闪烁,传来一阵喧哗。
沈艾这才发现不对,平日拥挤的囚车如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仔细一瞧,她发现靠边的一堆人整整少了一大半,平素鼾声如雷的角落也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好机会!
沈艾连忙摇醒了正准备再入梦乡的彩,示意她看看四周。
“艾,你想趁机逃走么?”
看着彩乌溜溜的眸子,沈艾怔愣了下,找不到表达自己意思的词汇,便也不想了,只是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早知道,艾肯定是个出身不凡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不但有名字,还识字,我的名字都是艾给我取的。”
彩的眼睛眨了眨,在黑暗中反着倒映出一丝微光,“我觉得做奴隶也挺好,起码有房子住,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不过我没什么才干,艾与我不同,不是应该做奴隶的人。”
说到这里,彩沉默良久,胖乎乎的双手捏来捏去。沈艾也没急着催她,眼看过了半晌,车外的喧哗似乎也平静下来了。
彩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悄悄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外面肯定还有人守着,平妇每次至少都会留下一个人看马车。你要偷到马,才能跑得掉。”
随后,她往沈艾的手里塞了一件凉冰冰的东西,便没再说话了。
彩虽没说什么,沈艾却分明明白了她的选择。抹去心里那一丝淡淡的不舍,她抱了抱她,转身离去。
沈艾小心翼翼摸到门边,看到门已经重新用麻绳绑上了,她取出彩刚塞给她的石刀在麻绳上磨了起来。
石刀只有巴掌大小,但意外地还算锋利,早被折腾过一回的麻绳很快就被解决了。
她轻轻把麻绳挂好,透过草席看了看外面,果然车旁还守着一个人。
一个矮小精壮的男人正抱着剑,靠在左侧的车辕上打盹。
他正面三十步远的树上系着两匹马,斜后方是两个帐篷。值得庆幸的是,囚车的门正好是右开的。
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沈艾摒住呼吸,把门稍稍推开了一点,轻盈地滑了下去。
正在沈艾忙着想办法逃出去的时候,囚车内,本应早已熟睡的一个妇人却悄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