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在颠簸中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脑袋发胀,浑身的肌肉也酸痛无比。她刚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被鼻端莫名萦绕的一股臭气差点再次熏晕过去。
这股臭气腥腐带潮,像堆满了老鼠尸体的下水道。
甫一思及,沈艾顿觉肠胃一阵翻滚,但长久以来的教育还是使她死死忍住。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浑浑噩噩爬到一侧,企图找到洗手间的门。但还没来得及找到灯的开关,不知从何吹来的风扬起一股刺鼻的腥臊,使她再也憋不住了,扶着墙一下吐个天翻地覆。
肠胃里的负担一去,人也清醒一点了。
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她很肯定自己现在既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家,甚至可能不是美国。
她现在正在一辆囚车当中,昏暗的车厢由栅栏组成,刚刚扶着的不过是根木栏杆。囚车外覆着草席,四面漏风,从缝隙中漏下些许光线。
她在车的一侧,而另一侧,二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挨挨挤挤缩在一起,用或惶恐或警惕的眼神注视着她。
沈艾正想开口询问,突然角落里伸出一双强壮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右臂,把她往角落里拖。
沈艾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整个身子被扯倒在地。慌乱中,她右手扒到了木板间的缝隙,死命撑住了,扭转身子,抬脚猛踹。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那双大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离得近些了,沈艾就看到手的那一头是张目露青光的狰狞笑脸。还来不及害怕,又听得他用陌生的语言在呼朋引伴,几只手眼看又伸了出来。
沈艾心下大惧,也顾不得平时非常在意的什么肮脏恶心,看那双手腕部被草绳紧捆,无处下口,便冲着一只油腻腻汗津津的手臂一口啃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哀嚎,那双手倏地往回缩。
“啊!”
沈艾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头皮一紧,整个人被拉趴在地,下巴重重磕到了车板上。
原来是那汉子还不死心,手往回缩的同时还顺势拽住了她胡乱披散的头发。头皮一阵刺痛,下巴咬破舌尖,让她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
沈艾又惊又怕,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拽过去。感觉被揪住的头发不多,她心下一横,手捏着发根使劲一扯。
伴随着一阵刺痛,她挣脱了束缚,无力地往反方向滚了几圈,撞在了木栏上。
“干什么哩!饭吃多了就瞎嚷嚷是吧,你们这群牲口犊子,再闹腾今晚就不给饭食!”
眼前一亮,沈艾不禁抬手挡住投射而来的刺目光晕。但还来不及适应光线,看清来人的模样,那妇人便已骂骂咧咧地把草席重新放下。
她似乎颇有威严,话音刚落,车角那声声怪叫便一下子被掐掉,连车内另一侧的人群也不禁缩了缩。
不理会车角那几个汉子愤愤不平的低声咒骂,平静下来才发现,他们都分别被捆住了双手双腿,限制在了囚车的角落,离远一点也就安全了。
沈艾哆嗦着爬起来,在靠近车头的角落窝了下来。
靠近车头的位置风最大,破烂的草席根本挡不住什么,风源源不断吹进来,冻得四肢都几乎失去知觉了。所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得很。
但沈艾并不在意,刚刚的遭遇让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如惊弓之鸟,远离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倒让她能多点安全感,“嗖嗖”的寒风也能让她的脑子更清醒些。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段时间收到父亲来信,让她随应叔去日本与母亲和弟弟会合。
可惜在与学校众多师长好友一一道别时,发现好友辛西娅请了多天病假。
想着此去一别,再见又不知何时,她便不顾应叔的反对,偷偷甩开保镖跑去找她了。
没想到一下电车就碰到黑帮枪战!
她只记得当时流弹飞来,脑子一疼,再醒来便是如今这般处境了。
唉,想她堂堂中华儿女,要死也理应死在战场上。早知道当初就应该不顾父亲的命令,坚持毕业回国。身上像挂了个麻布袋一样,空荡荡的,不但一点不保暖,擦过皮肤就像一张砂纸,硌得她又痒又疼。
沈艾不自在地扭了又扭,低头看看细瘦红肿的双手。方才一番争斗,十个指甲都被折断了,鲜血淋漓。
这明显不是她原来的身体,刚刚她就隐约感觉不对劲了。
虽然她所受的宠爱,理应使她成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但在众多叔伯辈的熏陶下,她好歹也上得马扛得枪,何曾这么软弱无力过,连个双手被缚的人都踹不开。
这双手,皮肤异常苍白,瘦骨嶙峋,腕骨不过两指宽,分明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在胸前摸了一把后,沈艾更确信了这个事实。
这不禁让她有些糊涂——
作为民国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又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她这一辈的人多是些无神论者,更别说沈艾这个泡了五年洋墨水的人了。
但可惜,耳畔刚撕裂的一小块头皮,现在一摸还是火辣辣的痛。
那一手猩红的血,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