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面店主VS热情花痴
友琪吃完最后一口，一抹嘴巴，说：“这次的不错，不过红豆馅太甜了点。”
“明白了，下回改进。”小葛很受教，一边点头，一边把她的心得记在一个便笺本上。上头还有其他忠实客户的建议意见。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错嘛。”友琪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蛮有天赋的，没有师傅教，自己看书看碟也能学会做西点。”
“所以说，有梦想就会有奇迹啊。”小葛引了一句这个夏天最流行的歌词，唱得荒腔走板，充分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上次的假钞事件之后，他的生意似乎变好了。多半是那时候他做的东西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难吃，所以对这个年轻摊主本人有好感、也不排斥时不时吃些甜点当零食的回头客，慢慢多了起来。
友琪的心态也差不多。上回问他卖剩的糕点怎么处理，小葛竟然眼都不眨地说回家当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餐，还是吃不完的就扔掉。闻言，友琪那从来都过于旺盛的同情心顿时泛滥成灾。不知道是对这个努力成果得不到承认的年轻人多一点，还是对于那些被无端端浪费的上好粮食多一点。总之结果就是，她要是上晚班的话，大多数时候下班后就会跑来夜市买一两个蛋糕或者面包，当作赠送一点人情收入给他。反正书店不提供三餐，所以只要晚饭少吃点，消灭掉一个小小的面包或者蛋糕就易如反掌，花销上来说，也大抵差不多。
一来二去，她和小葛之间说话多了起来。知道了他是大学生，白天在中期实习的单位打混，早早下班之后就在家里做点心，边做边吃，等到准备得差不多了，六点半出门到这里摆摊。家境绝对没有有些人猜测的那么艰难，不然就不会一脸怡然自得地做这种回不了本的生意。曾经问过他用的材料大概多少价钱，从小数学白痴到不能再白痴的友琪，调出手机的计算器功能，一笔一笔计算他说的成本，结果发现只有全部卖完，收支才能勉强打平，同时还得忽略他经不起中年妇女们乐此不疲的还价大战，把东西半卖半送出去的部分。
由于中式面包王Mr.葛最近试验成功的糕点品种越来越多，兴奋过度的他正在认真考虑加大塑料柜子的尺寸，或者以一周为单位，每天轮换着推出新点心。友琪举双手双脚支持后者，因为选择前者的话他会亏得更惨。
“你一个男生喜欢做糕点，家里人不反对吗？”据说实习期的收入一般近乎于零，看他一副不担心缺钱的样子，应该还从父母那里得到资金上的支持吧。
小葛闻言，露出难得的阴沉表情，有些不悦地道：“我才不管。”
眼下之意就是爹妈其实反对他干这个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不要过多掺和为好。友琪摆摆手，大大咧咧地道：“正常正常啦，如果我突然说要去学做蛋糕，我爸也一定会吓到的。不过好像做西式点心的本来就是男的多一点，我都没怎么见过女的点心师傅。”其实她说的“见过”，指的差不多都是电影电视小说漫画里，现实里唯一认识做西点的人，也就只有小葛一个而已，且还远远沾不上“师傅”俩字儿的边边。
小葛沉默半晌，忽然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爸也做点心。”
友琪吃了一惊，想问下去，他却顾着去招呼一对看见蛋糕就眼睛发亮的小姐妹，之后也再没有说起。
晚风书屋开在闹市区，目标消费者中，一小半是肚子里有那么点墨水，脑子里多几根回路的（自诩）精英们。店主三十多岁年纪，家学渊源之下，也是颇有品位的人，似乎身兼不少的副业，名片都印了好几种。偶尔书屋还会在靠窗的茶座办些听起来满深奥的学术讨论会。和朋友打个招呼，就能将研讨过程在某些高品位杂志上登一登，自然声名鹊起，踏进这里的看起来很深沉的知识分子，也就越来越多了。
店主和父辈还是有些不同，出于赚钱和赚名声两手都要硬的指导思想，他为书店开了两扇门。一扇门面朝大街，进去的地方卖的不是畅销小说、流行杂志，就是教辅和日常用书（比如上次诈欺老太买的那种），另一扇则是书店侧面的拱门，一进去就是满坑满谷的中华X局、商X印书馆、X联书店、XX文学出版社之类文化大鳄产品，装潢和灯光都跟面朝大马路那边不是一个境界。两个区中间有走廊相连，不过穿过这条走廊的消费者，从来就不会很多。
这天下午，当一个衣着朴素但气质出众的小伙子从正门进去，在肤浅区里转了一圈，穿过走廊来到深沉区时，正好坐在窗下的桌子边，捧着一杯清茶对着电脑发呆的店主，颇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深沉区访客平均年龄大概在四十左右，这小伙子的到来明显刷新了下限。
小伙子在归类的标签上扫视一周，走到人文地理的书架前，拿起一本书，像模像样地翻到其中一页，阅读起来。
店主看一眼封皮就知道那本是《徐霞客游记》，这个版本是繁体直排，有简单的尾注，但是没有白话文翻译，他看一眼电脑屏幕的时间，开始计算这小伙子能够坚持多久才放弃。
过了五分钟，店主灵感闪现，开始在电脑上敲下一堆意识流的文字。等到他把想写的内容全部写完，再抬起头来时，那位还是站在原地，手里的书页已经翻过去了差不多五十多页的样子。
原来这年头还有如此热爱古典文化的小伙子，难得的是长得还很帅很阳光！店主被感动了，连对方看白书这一点也顾不上计较，深深欣慰国学后继有人，并且觉得电视台与其找X丹讲孔子庄子，还不如找这小伙儿去，收视率绝对翻倍。
宁谧的空间中回荡着萧索的古琴曲，檀香味淡淡地弥漫开来。小伙子聚精会神地看书，老板聚精会神地感慨，店员简友琪聚精会神地拆书包录书名贴防盗磁条。三人各占一角，书店深沉区内除了飘扬的乐曲外，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打破这舒适氛围，侧门那边走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店主眼睛一亮，一贯漠然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友琪脸侧向那边算是打过了招呼，眼都没抬地继续手头活计。
小伙子放下书，一脸“你终于来了”的表情看向来人。
这表情正好被店主捕捉到，堪称温柔的笑意迅速自脸上消退，转为虎视眈眈地注意二人互动。
罗婉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小葛的视线，意外而兴奋地疾步迎上去。
“小帅哥？你怎么在这里？”
小葛扬扬手里的书，才要说话，就听见店主不耐烦的呵斥：“上班时间不要喧哗！”
罗婉有些不服气地瞪一眼老板，提高了声音：“我要十分钟之后才开始当班，所以现在是自由之身，你要不要和我去外面玩一下？”
店主本来就很难看的脸色顿时又阴郁几分，也没考虑十分钟根本连来回一趟马路都勉强，就粗着声音看向友琪：“小简，你可以提早下班了。”
“等一下，我把剩下的磁条贴完。”友琪忙着手头的事情，对于老板和罗婉之间已成为惯例的抬杠熟视无睹。
罗婉走到店主面前，食指和中指指节敲打他专属的实木书桌，“就算她先下班，也还没到我上班的时间，你自己去站柜台好了。小帅哥，我们走！”
小葛只是挑了挑眉，没出声，充满兴味地观察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果然店主也容不得小葛回答什么，马上语调冷峻地扔下威胁：“你要是敢走，明天就不用来了。”
罗婉不屑地挑眉，“你要是敢开了我，明天我就收回店铺，把这里改成垃圾中转站。”
“你——”老板倏地站起身来，眼见他足足高了罗婉一个头，可惜两边的气势却与身高正好相反，“罗叔叔不会准你这么做的！”
“这家店铺是我的嫁妆，我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罗婉得意地摇着肩膀，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店主这回倒是很平静，说道：“罗叔叔那么说，是因为这家店是我在开。”
“什么意思？”罗婉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她双手抡起案上的一册《四库全书》，往店主头上拍去，“发什么春秋大梦？你们都去死好了！”
店主灵活地让开，一手夺下她的书，一手将罗婉两只细小的手腕钳制在大掌中，“这件事我从没逼过你，你发什么脾气？”
“等你逼我再发脾气，那就晚了！”罗婉使劲挣脱不开，使出围魏救赵的老方法，用高跟鞋狠踩男人穿着室内鞋的大脚，店主惨叫一声，放开了她。
两人大战正酣，肤浅区的客人和店员都慢慢围到了两区之间的走廊，店员还不忘对客人热心介绍：“这是我们老板和未来老板娘哦。”
高中生模样的客人看了一会儿，扔下“不美型”的评判后，自顾自去看风花雪月的穿越小说。店员委屈地吸吸鼻子，朝老板做一个“azaza fighting”的手势，尽责地回到收银台后站好。
友琪贴完磁条抬头，才发现那对冤家今天吵架的导火线，竟然是自己的熟人。诧异地走到小葛身边，轻声问：“你来干吗？”
小葛将注意力从那两位历数对方风流史上转开，快活地对友琪地道：“按照约定，因为我昨天做的面包和蛋糕全部‘完售’了，所以来等你下班，一起去吃东西。”
“耶？卖完是很好，祝贺你了……可是，请吃东西之类，我是开玩笑的啊。”友琪十分意外，“到时候别忘了请客”这种话，不是谁都挂在嘴边的吗？要是每次都当真，第三产业占GDP的比例，早就噌噌噌升到90%以上了。
“是吗？反正我是很认真来践约的，人都来了，你看着办吧。”小葛摊摊手，笑笑地说着无赖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有着明显的青涩与僵硬，可见对于自己将对方的玩笑话当真，还是有些介意。
他这样逞强的样子，让人怎么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啦。
友琪盯了他一会儿，终于认栽，回到收银台，从后面的置物箱里拿出包包和太阳帽，小葛跟到台前，“我又不是每天去买东西，你应该请贡献更大的吧？”现如今他怎么说也是拥有一帮子忠实客户的地摊王子了哇。
小葛一愣，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想了想后，给出比较合理的解释：“因为你是我唯一在夜市摆摊后，交换过名字的朋友，所以要庆祝的话，还是找你比较合适吧？”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又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
友琪歪着脑袋分析这其中的逻辑性，还没有想明白，就有位中年客人进门，笔直走到中医药的书架前，拔出一本书来结账。
友琪看看时钟，又看看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麻利地扫条码、收钱、找钱、把书装进无纺布袋子，给了顾客一句“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的结束语。顾客冲她笑笑，走到店主身后，用书背点了点他的肩，“迈麟，你再这么别扭下去，是娶不到媳妇的啦。”
店主和罗婉猛地中止战斗，一齐看向已经转身跨出门槛的客人。
“罗叔叔？不坐一下再走吗？”
“爸！你给我回来！”
两人同时发出喊声，见中年客人当作没听见地飞快走掉，又重新进入眼瞪眼的敌对模式。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情趣，”友琪无奈地插到两人中间，“不过呢，我要下班了哦。”
店主根本就懒得理她，随手挥了挥，“去吧。”
罗婉毕竟心思比较细腻，瞟一眼站在收银台边的小葛，大叫道：“小帅哥你是来找友琪的？”
小葛微笑点头。
“噢——”两双满含兴味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瞄来瞄去，这回倒是步调很一致。
友琪被他们暧昧的神色看得比较烦。本来很正常的朋友关系，被小葛这么一到店里来，反而有可能被这二位当作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来看待。当时应该问下小葛手机的，那样就可以发短信约个时间，不必这么招摇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和小葛之间根本没什么暧昧，鬼鬼祟祟搞得跟地下情似的干吗？她简友琪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啦。这么想着，就把小葛拽到身边，指着他说道：“我后来又去买了他的蛋糕，然后我们变成哥们了。他最近生意不错，找我吃东西庆祝。”
“哥们？”罗婉瓜子脸上挂着两颗凸眼球的造型颇为惊悚。
“是啊。”友琪坦然点头。
罗婉凑近友琪，滑稽地朝她挤眼，“只是哥们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友琪哀嚎：“拜托饶了我吧！能有什么想法，我们整整差五岁欸。”按照三岁一代沟的说法，五岁应该是快两个代沟了吧，热泪。
“我不介意哦，要不把小帅哥推销给我？”罗婉一把抓紧她的手臂。
“神经病！”又来了。这家伙明明不是认真的，每次看到长得好点的男生，还是要来这么一出。
“介绍给我啦。”罗婉就是吃定友琪不会爽快答应，这才闹她。
“你看人家好好地在交往，不要随便去插一脚成不成？”店主把罗婉推到自己身后，十分亲切地看着小葛和友琪，“我的这个朋友有点人来疯，说话从来不负责任，你们不要理她就好了。”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搞错状况，非但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精神振奋起来，极力为店员和有文化小伙的姻缘排除身后蠢蠢欲动的“障碍”。
“老板，我们没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是歌里唱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对吧？啊哈哈哈。去约会吧，这里我和罗婉会看着的，啊哈哈哈。”
店主不顾罗婉的狠pia，咧开了嘴一个劲地将两人推到了店门外，还很好心地问小葛有没有带够钱，他可以赞助他们来场浪漫的约会。小葛和友琪无福消受如此热情，拼命向他摆手，互相递了一个眼色，极有默契地转身就跑。
一边跑，友琪一边问：“我们去哪里？”
小葛给出了三个选择：“是K记还是K记还是K记？”
“……请、请问有什么区别？”
才没跑几步路，友琪已经气喘吁吁，小葛却宛如闲庭信步，语调平稳地回答：“当然有区别，一个在中山路上，一个在人民路，还有一个在北京路。”
友琪脱力地停下脚步——这是最近大学里流行的冷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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