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小风,陪姐姐好好活着。姐不想死。”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被需要着更能激起人的求生欲望呢?
叶聆风只是呆呆的落泪,不言不语。
叶聆雪此刻心里好恨。
她恨前朝,刚才听闻真相,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爷爷不是叛臣,是忠臣。然而,叶世忠这一辈子,忠于皇室云家,最后却连尸骨都留不住。
她也恨当朝。当朝的皇亲以丞相府为饵这么多年,他们叶家哪天不是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明有各路皇亲贵胄的欺侮,暗有前朝刺客的探杀,活在这世上十几年,无一天安稳。
原来,不管哪朝哪代,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政权的牺牲品。
然而,她连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这条路是叶世忠自己选的。选择了这样一条隐忍而惨烈的路,就早已注定了今日要付出的代价。对叶世忠而言,真的不过是求仁得仁。
叶聆雪唯有恨自己!她在心里狠狠的责问自己。
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不懂得体谅爷爷的苦衷?不肯少惹些事端?如果自己肯像弟弟一样听话,也许会少一些树敌,让爷爷在朝中不至活的那么难过。
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不肯好好用心读书?不肯多学些谋略?如果能够胸怀万壑,也许早已想出破解之法,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万劫不复的地步。
为什么自己这些年一直不肯多动些脑子?不肯多练练武功?如果自己足够聪明,就不会在和亲宴上重伤,更不会饮下毒酒,此刻定能护爷爷周全。
可是,一切都晚了。只一个晚上,这样多的事情就从天而降。爷爷从叛臣变忠臣,小风从弟弟变皇子,而平日里那样亲的海棠姑姑是前朝的佩玉长公主。
叶聆雪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可是,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得活着,并且她得让叶聆风比自己更好的活着。
佩玉其实心里对叶家还是有感激和歉疚的,毕竟叶家为皇室云家付出了几代人的代价,如今,更是满门血海。然而,没有什么比复国更重要,没有什么比皇家云氏的荣耀更重要,为此,一切都可以牺牲。
李贺提醒道:“再不走,等救驾的御林军赶到,咱们连城都出不去了。”
另一个黑衣人同伴收到眼色,两个人一个劫持着博弈,一个劫持着叶聆雪,向门外走去。
叶聆雪被黑衣人架着,叶聆风只回头又抱起爷爷的尸身,跟着他们,不肯放手。
李贺气沉丹田,冲着院子里大喊一声:“都不要命了吗?!还不住手?!”
一时间众人纷纷停手,谁也不敢妄自再动。博弈的颈上已经被李贺的刀刃划开了一道血痕。
李贺解开了博弈的哑穴,低声在博弈耳旁道:“快让他们让开,放下手里兵器。”
博弈心知此番是逃脱不得了,只得朗声说道:“都放下兵器,站在原位,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动。”
领头的将军听言赶紧打了个阻止的手势,生怕这时候哪个手下不长眼的刺激了李贺,那可就人头不保了。
领头将军喝到:“都别动!圣上在他们手上。”
李贺又喊到:“把你们的武器都扔在脚下,然后退到两边。”
众人不敢耽搁,只得“哗啦啦”扔下兵器,慢慢后退。
有了皇帝在手,一行人架着皇帝和叶聆雪、叶聆风顺利的走出丞相府。李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点燃了博弈早就部下的桐油。一时间,叶府火光冲天,叶府的仆从,皇家近卫全部都被围在熊熊烈火中,李贺等人趁乱上马狂奔。
众人奔到了城门前,立刻引来了守城兵士的注意。城头火光大亮,兵士喝问:“什么人?!”
李贺用刀刃在博弈颈上比了一比说:“你知道该说什么,说错一句,我就先送你上路。”说完,指尖用力一点,解开了博弈的哑穴。
博弈只得向城门上喊到:“混账东西!还不速速给朕开了城门?!”
城上兵士仔细一照,果然隐约是穿着龙袍的博弈,虽见城中有火光亮起,只当是谁家走了水,此刻听得博弈自称是“朕”,也不疑有他,立刻答应着开了城门,放一行人等出去。
刚出城门不远,又是一队人赶到城门前,呼喊着快开城门。
守门兵士喊到:“没有皇上手谕,城门岂能乱开?!”
禁卫统领骂道:“皇上被贼人劫持,尔等再要啰嗦,救不回皇上,拿尔等狗头以谢天下!”
守门兵士听得一哆嗦,吓得立马开了城门。
要是平时,禁卫统领早就劈头盖脸一顿辫子抽下来,可事出紧急,此刻也计较不得,大队人马直直的冲了出去,寻着出城的大小路径,仔细搜寻。
黑衣人的马背上,叶聆雪在恨,博弈心中也在恨。
博弈咬牙切齿的看着已经死去的叶世忠,眼中燃起的怒火比叶府之火更甚。叶世忠死的很淡然,那样安详的表情就像是在嘲笑博弈的失算。
叶府的大火在预定的时间着了起来,却不是皇家近卫点的。自己本来是想在叶世忠临死前来聊聊平时不能聊的话,就是这样一击必杀的自信坏了大事。自己不该以天子之躯来叶府冒险。
想到这里,博弈又瞄了瞄穿着夜行衣的李贺,心里暗骂。这些刺客可真是会挑时间,专门挑准了今天,专门挑准了自己来叶府的时辰。要不是今日的计划是自己布下的,博弈简直怀疑这根本是刺客和叶世忠串通好而设下的局。
马上的叶聆雪回望叶府,模糊的光影里全是清晰的记忆。
那里是她的家,是她从出生就从未离开过的家。
院子中荷花池里的小水龟都是她从城外小河中捉来的,每次湿了衣裙回来,都要被爷爷教训一通。倒不是呵斥自己调皮,只是担心自己年幼,又不会水,怕出了什么事儿。
荷花池旁的假山,是自己最喜欢的练功场所。只可惜好不容易堆叠的假山被自己练剑弄得“飞沙走石”,几年下来,那假山已经看不出原样儿了。
墙边的那些个枫树是自己拉着弟弟亲手种的。她不怎么喜欢花,却喜欢这些个不开花的树。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火舌中,不复存在。
今晚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左丞府。
今晚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叶世忠。
叶府那样凄厉的火光燃烧着夜色,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浴火而生,悄悄萌芽在叶聆雪心里,很多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