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淅淅沥沥的雨声已传入耳中，开学后的第一场雨，伴随着沉闷的雷声降临了密东市。
盛妙翻身摸到枕边的铁盒，忍不住又打开来稀罕地摸摸里头的梨木雕像，这几天她睡前都要拿出来掰掰自己漫画中的角色造型，只是每回向这样小巧珍贵的速写模型下手，她心里真不舍，感觉像是暴殄天物。
撩开彩条的床帘，对面的大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她瞅了瞅阴暗的天色，拉开门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空气中果然透着丝丝凉意，一阵山风夹杂着湿气吹在身上，她不由哆嗦了一下，赶紧关上门，费劲地从柜子里巴拉出一件长袖昵子裙换上。
走进小厨房，曹宜正提着炊壶往暖水瓶灌热水，见到盛妙便笑道：“妙妙，今儿下雨就不跑圈了吧？”
“恩。”盛妙踩着凳子从橱柜顶上找到了跳绳，却赫然发现一头的木把手被老鼠咬了个丑兮兮的大洞。她翘着小手指嫌恶地拎起来，这上头会不会还有老鼠的唾沫呀？算了，还是让妈妈从学校再拿一条回来吧。
林圹中学几乎没有多少体育设施和器械，除了两个篮球架子和几台单双杠，就剩下杂物间那一堆跳绳了。
可是跳绳糊弄下小学生还差不多，初中孩子不乐意玩这个，这几十根跳绳闲置在学校杂物间很多年了，也就体育课上偶尔有几个女生借着玩玩。
盛妈头顶斗笠，端着菜筛进来，将一把洗好的小葱放在案板上：“婶，今儿早上我们吃面吧。”
“行啊。”曹宜放下炊壶直起腰来，“你快去给妙妙找双袜子穿上，一会吃了饭就送她上学。”
盛妙翘了翘光着的脚趾，找袜子可以理解，可是为啥让妈妈送她上学？平时都是他们五个孩子搭伴去的呀。
她疑惑与盛妈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曹宜拿着葫芦瓢转身舀水，见母女俩这傻样，嗔怪地瞪了盛妈一眼：“今儿下雨了呀！你这当妈的是不是忘了点啥？”
下雨怎么了？盛妈瞅瞅操场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唉，瞧我这记性，上回在街上就该给妙妙买双雨靴的。”
农村家庭多是土里刨食，收入低微，家里孩子又多，处处是开销，样样都得精打细算。这时候的一双雨靴价格可不低，一般农村孩子要到上学年龄，家里才给买雨靴。
盛家倒没穷困到那地步，只是盛妈压根儿没意识到，娇娇小小的女儿已经到了需要雨靴的阶段，盛妙自己也没想起来，因为下雨天她就不爱往外头跑。
“乖女，快上来，搂紧妈妈脖子。”吃过面条，盛妈站在走廊背起女儿，又从曹宜手里接过撑开的伞：“婶，您先去上班吧，碗筷放着，我送完妙妙回来洗。”
“不用了，我今儿轮休。对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去替你开教室门。”
“好，谢谢婶。”盛妈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班的钥匙从腰上拽下来给曹宜，“那我们走了啊！”
“行，路上小心，别把孩子摔了。”
盛妙回头甜甜地朝曹宜一笑：“奶奶，放心吧，我帮妈妈看着呢，摔不着的。”
曹宜拍拍她的小屁股：“中午放了学，你就在教室等着奶奶来接，记住了吗？”
“恩。”盛妙趴在盛妈背上笑嘻嘻地跟曹宜挥挥小手，便催着盛妈往外走。
课间十分钟，因为下雨天没地儿玩，学前班教室里比往常热闹许多。男孩们占了教室后头的空地打弹珠，女孩们则挤在窄窄的过道跳皮筋，时不时就“砰”一声撞上桌腿，疼得跳脚也照样开心，只是那声音听得盛妙的小心肝一抖一抖的，她受不了地跟周余说了一声，跑到讲台上跟李大梅她们踢毽子去了。
对于家境困窘的山里孩子来说，商店里花花绿绿的漂亮毽子都是奢侈的消耗品，所以她们玩的是自家做的毽子。
这种毽子做法很简单，就是将三四个小号的废旧洗衣粉袋子，洗净晾干了，均匀地剪成细条，但是底部不能断，最后再用绳子将剪好的几个袋子底部一扎紧，展开来就是一个结实漂亮的毽子。
盛妙记得前世在奶奶家读一年级的时候，她特想要个跟同桌女孩一样的毽子，于是便向每月回来看她一次的盛爸盛妈提出了要求，心有愧疚的盛妈为了满足女儿的小小愿望，回到林圹就立马剪了四袋洗衣粉，等到第二个月便把做好的毽子送了过来。
而那只让她等了整整一个月的毽子，等盛爸盛妈一走，就让霸道的盛启华抢去，丢进了奶奶家的肥猪群中。小小的她，在猪圈外面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着害怕，拣了根粗粗的棍子，战战兢兢地走进猪群，当她弯腰去拣毽子的时候，其中一只脏兮兮的大肥猪“哼哼”着上前，好奇地拱了拱她的屁股，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丢下棍子拔腿就跑了…
盛妙拿着李大梅塞给她的毽子怔怔发呆，却郁闷坏了一旁的女孩们。
李大梅碰碰她：“妙妙，你快踢吧，大家都等着呢！”
盛妙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低头正要开踢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双穿着凉鞋冻得发紫的小脚，它们的主人，瘦瘦小小的徐米香，在她的盯视下窘迫地往后缩去。
这九月的天一旦刮风下雨，气温能马上低到十几度，这孩子一路趟着雨水泥水该多冷啊。她心一酸，伸手把毽子递给徐米香：“还是你踢吧，活动活动能暖和点。”
徐米香不安地接过来，声音细细小小：“谢谢…。”
盛妙安抚地朝她笑笑，退到了一边。旁边黑黑壮壮的李大梅一巴掌拍在她肩上：“妙妙你真讲义气！把第一排的好位置让给我，又把毽子让给徐米香，还长得又白又好看，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盛妙呲牙咧嘴地摸着被拍的地方，这莽撞豪爽的丫头，定是在家做惯了农活，一巴掌差点没把她拍散架了。只是李大梅把那座位当成是她让出来的，听了真是惭愧。
午间放学铃声一响，盛妙就扑出了教室：“奶奶，你来接我啦？”
曹宜笑呵呵地搂住她娇小的身子，右手举着个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奶奶给你买什么了？”
盛妙隐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她打开袋子，果然看到了一双小小的红雨靴，上面印着可爱的卡通唐老鸭。
靴子一拿出来，周围陆续经过的孩子们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还有好些忍不住停下来看她试鞋。因为彩色的雨靴是最贵的，所以班里孩子穿的都是黑色或者棕褐色半透明的雨靴，因为考虑到孩子脚长得快，家长们为图日后省钱，多数会买大几码，穿着像是修下水道的工人，挺滑稽的。
“刚好耶！”她开心地在原地蹦了蹦，不光漂亮还合脚，跟自己身上的红格昵裙很配，在一群灰不溜秋的孩子中间特别引人注目。
“真好看，我妈妈就舍不得给我买彩色的。”李大梅抬抬自己脚上的雨靴，艳羡地说道，“你奶奶对你可真好！”
“那当然了！”盛妙很得意地扬着头说道，细心的曹宜还给她的雨靴里头垫上了鞋垫，踩在雨水中也不会凉脚。她开心地搂着曹宜响亮地“啾啾”两口，大声地说，“谢谢奶奶！”
曹宜笑眯眯捏捏她花儿般娇嫩的小脸，起身牵起她的小手：“走吧，回家吃饭。”
“恩。”盛妙重重地点头，祖孙俩带头走进了雨帘，其余四个孩子叽叽喳喳地紧跟在后头，一路上你追我赶地踩着欢快的小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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