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春园里,一名身着银红撒花半旧夹袄,身量苗条,约莫十四五岁的丫鬟手捧一方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月牙色小碗,碗里黑褐色的液体还冒着袅袅的热气。走到主子香闺门口,门口候着的另一名丫鬟轻轻推开镂花薄纱的暗红色大门。
身着银红夹袄的丫鬟轻脚走了进去。橘红色灯光影影绰绰的屋内,穿着大红撒花袄,石青色镂金烟纱裙的秦婉儿正斜卧在榻上落寞的拨弄着手中的绿瓷小炭炉。
“紫烟,今天的药怎么这么迟?”秦婉儿虽柔声细语,语气里却又夹着些许春威。
名叫紫烟的丫鬟把托盘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端出小碗,轻轻的吹了吹热气,双手递给秦婉儿:“听说厨房里刚才出了些乱子,原本已熬好的药被打翻了,这是重新熬的,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哦?”秦婉儿端坐起身来,端过紫烟递过来的药,闻着了药的苦味,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强忍着苦,一口气饮尽了。喝完药,接过紫烟递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又继续说道:“厨房里能出什么乱子,耽误了我喝药的时辰,有什么闪失,岂是那些没用的东西能担当得起的!”
“少奶奶说得是。”紫烟唯唯诺诺,“听说,方才是江采文去厨房闹过了。”
“哦?”秦婉儿听闻,挑高了眉毛,“江采文?她去厨房闹什么?”
看见主子好奇,紫烟便把厨房里发生的事情给秦婉儿娓娓道来,秦婉儿听完,轻提嘴角,轻轻的哼了一声,“江采文那样的草包只会做这些骂街泼妇的事情。”说完又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脸上微微露出些许忧虑,“那个林寒香倒是个人精,刚入府就把厨房里的下人笼络成这样。”
“少奶奶也不用忧心,您是端木府里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她们那几个不过是小妾罢了……”紫烟的话并没有让秦婉儿宽下心来,秦婉儿放下手中的小炭炉,起身讲道,“我自是名正言顺,那几个我倒是不用太过忧心,只是如今这林寒香也是八抬大轿兴师动众抬进门来的,想到这个我心中本就不痛快,现在她刚入府就能兴起这样的事情,今天她把厨房里的下人们笼络成这样,明日就是老爷太太……”忽的,秦婉儿语气又有些哀怨,眼里水光点点,“他日,凌风岂有心思再来我这园里。”片刻,秦婉儿又收起了哀怨神色,定定的吩咐紫烟道,“走,我们去菱荷园里一趟。”
紫烟欲言又止,忙替主子备了披肩,随着秦婉儿往菱荷园里去了。
刚走到菱荷园门口,碰上匆匆忙忙拎着食盒来给江采文送馄饨的老妈子。秦婉儿让紫烟拿了食盒打发老妈子回去了。走到江采文房门口,屋外的丫鬟正要通禀,秦婉儿示意丫鬟莫出声,带着紫烟径自走进了屋里。
怒气尚未消尽的江采文正坐在桌边磕着瓜子,狠狠的摔着瓜子壳来出气。并未察觉秦婉儿已来了。
“诶哟,采文妹妹今儿这是哪里不痛快了~~~”秦婉儿依旧的柔声细语。
江采文听了回头看见秦婉儿倒是略吃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瓜子来,起身行了礼,“这么晚了婉儿姐姐怎么来我屋里了?”
秦婉儿示意紫烟将食盒里的馄饨端了出来,江采文看见桌上的馄饨,没好气的说道,“这些个不上路子的奴才!”说着便要将那盛了馄饨的碗摔了去。
“诶,妹妹这是何必!”秦婉儿一把握住江采文伸出的手来,江采文见得只好甩了袖子恨恨的赌气。
“妹妹又何必摔了这香喷喷,热腾腾的馄饨。”紫烟替秦婉儿解了披肩,又扶着秦婉儿坐下。秦婉儿继续幽幽的说道,“跟那些个奴才较什么劲,都是些蹬鼻子上脸的东西。”秦婉儿抬眼看了看还在嘟着气的江采文,“只是今儿个,你运气不好,逢了那林寒香刚笼络了那些个没脸的东西。那些个东西,还不都是见钱眼开的。”
江采文仿佛被提醒了似的,靠着秦婉儿坐下,巴巴的诉苦道:“姐姐不说,我倒也没留心,今儿这事儿就是那林寒香做的浪,你说你好好儿的,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让下人去说一声不就行了,还亲自到厨房去个个分了赏,她这样做好人,这些个奴才还不都巴着她,她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秦婉儿冷笑一声,“你现在才明白这个理来,方才还去兴师动众砸什么厨房,你倒好砸了厨房解了气,把我的药打翻了,我这身子骨,别人不知道,妹妹你不知道么,误了吃药的时辰,谁担这个责任?”
江采文听了,一脸的愧疚,忙起身说道:“诶哟,瞧我这泼皮性子,就没在意这个,该死,该死!”边说,边作势自己打嘴巴子。
秦婉儿冷冷的撇了一眼江采文,“你得了吧,我来你这里,不是来诉你打了我的药,我是看你兴师动众的使了这样的性子,要传了出去,不知道的都说你泼辣。你不说,谁又知道你这是吃了那刚进门的闷。”
江采文仿似被点醒的模样,看着桌上的馄饨,自语道,“今儿若不是姐姐提点,我还在这里生那些奴才的气,让人家得了便宜还不知道。”
“别,你可别说这样的话。”秦婉儿站起身,“让人听了好像我见不得姐们好,特意来挑拨是非似的。”
“哪里哪里,姐姐这是为我好,采文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江采文堆着一脸笑。
秦婉儿让紫烟替自己披上披肩,又从袖筒里拿出来一个晶莹通透碧绿莹润的镯子来,“前日里去金玉堂看了许多首饰,这镯子成色不错就送给妹妹了,以后别丁点大的事情就劳师动众的,传了出去多不好。”
两眼放光的江采文拿过镯子来爱不释手,一边啧啧的称赞镯子成色好,一边又假意推诿,“怎么好意思收姐姐这么贵重的礼来。”
秦婉儿轻轻的撇了一眼江采文,悠悠的说道:“不送自家的姐妹,难道送给那些奴才不成?”说着便带着紫烟离了屋子,江采文欣喜若狂的收了镯子,巴巴的一直送秦婉儿送到园门口,方才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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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又下了几场雪,天气干冷得厉害。来端木府已有些日子了,除了经常听到端木凌风惹怒老爷,其他的倒也平静。寒香每日看书写字,弹琴作画,倒也自在。端木凌风偶尔会冷不防的出现在沁香园里,让寒香安心的是,端木凌风每每来天黑了便离开,也从未在沁香园过过夜。
这一日天色刚黑,小竹刚准备关园门,一身酒气的端木凌风走了进来。小竹便唤了灵儿告诉寒香。寒香正看着书,听灵儿说端木凌风来了,有些纳闷,今天天都黑了,端木凌风来做什么。来不及多想,合上书走到屋外迎他,刚掀开厚厚的帘子,呼呼的风吹进屋里,寒香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端木凌风已到了门口。
把端木凌风迎进屋,寒香才仔细打量了凌风,双眉紧锁,脸色通红,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走进屋来摇摇晃晃,寒香真心怕他跌倒了,便扶了端木凌风想让她坐下。端木凌风见寒香扶着他,却又不肯坐下,扳过寒香的脸凑上前来直直的看着寒香,寒香心里一阵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觉得红了脸。
“你又没有喝酒,脸为什么那么红?”端木凌风似醉非醉,眼神飘忽不定。
“凌风……要么先坐下再说。”寒香只觉得端木凌风的目光有些炽热,自己的脸又越发的觉得烫了,想分散些凌风的注意力。
端木凌风睁睁的看了一会儿寒香,忽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来。俊朗的脸上堆满了哀愁怨恨,又突然觉得口渴,端起桌上的茶壶便滋滋的大口喝了起来。
“凌风,茶都凉了,我让小竹换壶热的来。”寒香见得端木凌风一脸的忧郁又有些不忍心。
已大口喝了好多茶解了口渴的端木凌风放下茶壶,又痞里痞气的看着寒香:“你真是像极了青儿。”
寒香接上端木凌风异样的眼光,赶忙移开了视线,“天色已晚,你今日怎不早些歇息?”
“歇息?”端木凌风挑了挑浓浓的眉毛,“我今天就在你屋里歇息。”见寒香有些迟疑,端木凌风又调侃道,“哪有冷落新婚娘子的道理。”
“凌风,你,那个,嗯……”寒香平日里说话向来稳妥流利,此时却有些接不上端木凌风的话来。
见寒香语塞,满脸通红,盈盈的灯光下,又越发的动人。端木凌风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得屋外有人讲话。
“问大少奶奶好!”
“二少爷在屋里么?”秦婉儿的声音柔软淡定。
“在的。”
正说着,紫竹已掀开门帘,披着一身石青色貂绒披风的秦婉儿侧身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