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四两拨千斤
青云岭北坡有个柳甸村,村里散发着浓重的怪味。原先居住在附近的动物纷纷离开那里。猴子即加决定去柳甸看看,
柳甸四面环山。山上郁郁葱葱,无法计数的树木,像鸟儿身上一片片抖擞的羽毛,贴切地被覆着群山。既有怡人的秀丽,又蕴含勃勃生机。
山根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鸟儿”身上美丽的羽毛连同皮肤一起被拔出,一幅凄凉的惨象令人心伤。褐色的土石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裸露着,与四周浓郁的绿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溪已不再是清澈见底,污浊的溪水呈黑灰色,被那黑色浸染到的溪边土地上寸草不生。山间清新的空气没有了,一股刺鼻的怪味随风飘来,侵入肺腑,令人咳呛不止。
在这里猴子即加看到了最可怕的情景—一些山地居民的身体已经扭曲变形。有的双腿严重弯曲,不得不拄杖而行;有的手脚变形,脊椎弯曲,行动困难;有的关节肿大,臂部的肉结成一个又一个疙瘩;有的瘫痪在床;有的从小不能走路;有的关节形成脓包,流着脓水;……。
看到这一切,即加感到痛心疾首。
造成这一切灾祸的,是那个害人的铅锌矿。
柳甸有一个开采多年的铅锌矿,属清源县锌元公司所有。锌元公司的老板姓牛,早先与省城被判刑的“黑老大”牛某过从甚密。
清源县位于清川江上游。由于锌元公司铅锌矿的污染,位于清川江下游的青川市饮用水水源受到严重威胁。清源县政府依据省上相关部门的意见,决定“永久性关闭该矿。”矿井“用混凝土封死。”“平整场地,恢复地貌。”
锌元公司牛老板大肆活动,使政府的有关决定大打折扣。清源县的执行人员带了一把铁锁上山来,将矿井铁门锁住,贴了个封条,就此了事。
锌元公司老板不愧姓牛,指使手下揭了封条,砸开锁子,矿石又源源不断从矿井中运出。
猴子即加来到柳甸时,柳甸村正在酝酿一件大事。
村人们受尽污染之苦,四处上访,眼看矿场被查封了,正在庆幸时,却又见运矿车挟着尘土滚滚而来。
愤怒的群众聚在一起,想着依靠自己的力量做点什么。
领头的是一个叫马刚强的退役军人。
村东有棵大皂角树,枝叶婆娑,浓荫似盖。树下开了一家小商店。店前面摆着一些石桌石凳,供村人在此打牌、休憩、摆龙门阵。
皂角树下的众人在这里商议,如何应对被查封的矿违法重新开张。
即加坐在大皂角树上听他们议论。一个年轻人看到树上有个猴子,想要往树上扔石头,被马刚强制止了。
“别打,别打,我们的客人来了。”马刚强说,“将来我们办生态村、旅游村,山上的动物下来越多越好。客人来了,要好好保护,不能打。”
即加听了马刚强的话,乐得拍拍手,在树上翻跟头。
马刚强说:“看见了吧,猴子灵得很,懂我们的话。”
众人继续商议他们的事。
决定大家一起出动,去跟矿上讲理。
领头的是一个小面包车,车上架着高音喇叭,不停地宣讲政府部门关于“永久性关闭该矿”的决定。
拉拉杂杂一大群人跟在后面,里面大多是妇女和老人。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外打工去了。
一行人快到矿井时被拦住了。
矿长带着一群壮实的汉子守候在那里,不准车子和人通过。
马刚强质问矿长,是谁人如此大胆,揭了政府的封条。
矿长本来就讲不出道理,被马刚强问得恼羞成怒,悄悄向身后的人递个眼色。
不一会儿,一阵狂暴的吠叫声骤然传来,女人堆里顿时起了骚动。
一只身体像狮子般粗壮的、露着可怕的獠牙的大狗,朝人群猛扑过来。张着猩红的大嘴,目露瘆人的凶光,脸相极端狰狞,暴怒的吠叫声撼人魂魄,仿佛一个凶神或恶煞突然降临。
矿上的人将这只狗称作“豹子”。矿长招呼他:“豹子,上!”
大狗“豹子”清楚,现在正是他显示凶猛和忠心的好时机。
大狗“豹子”一头冲进人群,开始了他的撕咬。只见有人手上鲜血淋漓,有人被仆倒在地。“豹子”左冲右突,女人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看到大狗“豹子”行凶,即加气愤填膺。他从一株大树上下来,捡起石子,向大狗猛砸。
大狗“豹子”撕咬正欢,冷不防被一阵石子砸晕了头。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猴子。大狗咆哮一声,朝即加直扑过来。
大狗“豹子”果然凶猛,扑到即加跟前,一口下去,几乎咬到即加的手。
即加飞快地上了树,折了一根树枝,向下抽打。
大狗“豹子”咬住树枝,差一点将即加扯下树来。猴子即加与大狗“豹子”对打,大狗占尽上风。
站在矿长身后的一群人冲了过来,把村人打散之后,把面包车开走了。
次日,村人又聚在皂角树下。这一次,即加从树高头下来,坐在马刚强头顶的一个枝桠上。
有人提议用老鼠药把那只恶狗闹死。
即加听得心惊,一个劲摇头摆手,吱吱叫。
马刚强说:“看到没有,连猴子都不同意。不行!”
“那怎么办?”村人问。
静了一阵子,无人作答。只见猴子即加兴奋地站起身来,用手点着自己的鼻子,呀呀叫。
大人们听不懂即加说什么。只有一个大眼睛的孩子也学即加指着自己的鼻子解释:“他说的是:‘我能行’。”
“谁,猴子能行?”众人都笑那个孩子。孩子被笑得满脸通红。
这一天,即加上了山,找到花豹丁匈。他把那只真正的豹子带到柳甸近旁的一个林子里埋伏下来。
天黑的时候,即加来到村边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摆放着一些车子和器材,村人的面包车也停在那里。院子大铁门一侧拴着那只凶猛的大狗。里边屋里有一个守门人,桌子上摆着一个电警棍。
一只恶狗,再加一个电警棍,即加怎么对付这两样东西?
夜深人静的时候,即加开始行动。他爬上大铁门,在那上面走来走去,逗弄那只狗。大狗“豹子”对着他狂吠。
听到狗吠,已经躺到床上的守门人赶紧爬出被窝,拿着电棍出来查看。
即加跳下大门,躲在一丛灌木后面。
守卫打开大门,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
一待守门人回到他屋子躺进被窝里,即加就又爬到铁门上,逗那只大狗。大狗凶狂吠叫,睡眼惺忪的守门人提着电棍出来又巡视一番,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即加早已躲到大门外的草丛里。
就这样,即加一次次爬上大门逗狗,又一次次跳到大门外躲避守门人。守门人一次次钻进被窝,又一次次爬出被窝。反复了许多次,即加兴奋得像在做一场无休止的游戏。守门人疲于奔命,不胜其烦,慢慢懈怠下来。
即加安静了一阵。守门人白天值了一天班,又被猴子即嘉折腾了大半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自顾自睡了。
即加再次爬上大门,大狗又叫起来,但守门人没有出来。
机会终于来了。就在这一瞬间,即加跳下来,拉开门栓,把铁门打开一个缝,招呼埋伏在外面的豹子说:“丁匈,快来!”
花豹丁匈快如疾风,进了大门,一个猛扑,把大狗“豹子”压在身下。
大狗“豹子”筋酥骨软,喉咙里的吼声尚未发出来,就被吞了回去。
即加解开链子,吩咐道:“丁匈,带他走。”
花豹丁匈目露凶光,把牙在大狗“豹子”身上蹭一蹭,把头往大门方向一摆,说一声,“走!”
大狗“豹子”已经完全身不由己,瑟瑟索索爬起来,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弓着腰,脸上惶惶然,嘴里低声呜呜地哀叫,原先的那种凶悍完全变作另一种样子,服服帖帖,顺着花豹丁匈的目光,往大门口走去。
出了大门,即加叮嘱说:“丁匈,带他上山,不要伤害他,暂时不要让他下山。”
花豹丁匈押着大狗“豹子”上山去了。
得知大狗“豹子”消失之后,马刚强带着人冲进矿上那个院子,把村人的面包车开走了。
消息传到清源县牛老板那里,牛老板大为光火,带着几个人到了矿上。在村里抓了两个人。
村人集合了到矿上去要人。两边又形成了对峙。
正在对峙之时,牛老板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赶来。
牛老板一路走一路骂:“来这么多人干什么,要开打吗?敢跑到我的矿上来闹,也不知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回头吩咐身边一个人:“王二,去,打给他们看。”
这王二本名王鹏,从小爱惹是生非,打人时下手极重,不顾死活,本地人将这种人称作二杆子。二杆子的意思不仅说这角儿傻,更强调他的横、愣、狠。
王二从牛老板身后站出,众人看见倒吸一口冷气。
眼帘略略低垂,目光直直的,仿佛钉子般要钉过去。满脸横肉,像是挂着一层霜,寒气逼人。两边嘴角耷拉着,隐含一种冷峻与凶狠。如此一张冷脸,怎不令人吃惊。村人们不由得倒退几步。
王二上来先脱衣服。三下两下扒光了上身衣物。就见胸前纹着一条青龙。这青龙鼓圆了眼睛,恶狠狠地盯住前方。大张着嘴巴,露出两排骇人的牙齿。四只凶猛的龙爪伸向不同方向,势欲攫人。村人们又是一惊,再退几步。
王二打着赤膊,从一只口袋里掣出一个三节棍,呼呼呼舞得团团转,风一般卷过来。村人更是吃惊,一齐后退。
只有马刚强站立不动。
只听啪的一声,马刚强应声而倒。
马刚强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哭喊着扑过来要扶起儿子。王二随手拨动棍子的一头,老妇人摔倒在地。
几个村人跑过来要抢回母子二人。王二发了威,大喝一声,三节棍发出刺耳的呼哨声,扫了过来。只听砰地一声,一个汉子应声倒地。接着砰地一声,又一个汉子滚落在地。王二身上那条青龙似有了生气,四只利爪舞动起来,凶狠的双眼望着前面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倒下。
矿上的人一拥而上,冲进村人群里,拳打脚踢。
即加站在坡上一棵大树上,目睹了无法无天的牛老板导演的这一场卑劣的全武行。
他竭力按捺自己的怒气,在树与树之间穿行,心里思谋着,怎样制止这些暴行。
这一次,猴子即加面对的是一百多人的壮汉,即加感受到这么多人一种强大的势力。更兼有王二这种亡命之徒。即加,即加,你有超过一百人的力量与他们对抗吗?
即加在一片树林子里徘徊。在一棵大漆树上,他看到一双“画眉眼”。
这一带林子里散生着许多野漆树[注],割漆工将漆树皮割开可以采集到上等的漆汁。来这里割漆的人一般将割口开成两只眼睛眼角相对向下的形状,俗称“画眉眼”。
即加长久地看着那双“画眉眼”,思来想去,终于,他拍了三下“金瓜”,一个深思熟虑的计谋有了着落。即加轻松地说:“脑筋转动,马到成功”。
接下来的一天,即加又来到大皂角树上。村人已经聚集在这里商议。
力量相差太悬殊,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
又是那个大眼睛的孩子,指着树上的猴子即加说:“他说他有办法。”
只见即加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呀呀叫。
马刚强用手摸着孩子的头说:“一只猴子怎么能对付上百人?除非他是孙悟空。”
村人自觉没有力量对付这上百人,他们花了钱,把自己的人赎出来。又派人去省城上访。
这一天下午,即加找了一个棱角锋利的石块,用他割开漆树“画眉眼”上的树皮,用树叶收集流出来的漆汁,把漆汁装进一个割漆人遗留的竹筒里。
赶在矿上下班前,即加来到了矿上的宿舍。这儿原来是个小学校。有六间教室,一排教师宿舍。教室靠窗子是两排通铺,用做椽子的木头当架子,铺着木板,木板上摆放被褥。即加把采来的漆涂在木椽子以及床板缝隙间,尽可能不使人看出破绽。
教师宿舍的门锁着,这里住着矿长、王二和几个带班的人。牛老板已经回清源县去了。乘下班后这些人去吃饭的间隙,即加钻进这些屋子,尽可能地把能够涂漆的地方格外重重地涂上漆。当这些人返回他们的宿舍时,他们会处于生漆的重重包围之中。
返回宿舍的人会闻到一种淡淡的酸味,他们并不清楚这种酸味对于他们有何种意义。矿上烟囱冒出的烟被风吹过来会带有浓重的难闻的气味。人们的嗅觉被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怪味麻痹了。
从第二天起,一件可怕的事慢慢开始了。
先是一些人身上出现红点,不久痒起来了,忍不住用手去挠。红点越来越多,起了疙瘩,手上、臂上布满了红斑,奇痒无比。红斑向其他部位发展,身上各个部位甚至脸上也出现红斑和肿胀。
最严重的症状出现在王二和矿长身上。全身红肿,起疙瘩或水疱。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矿长是个自爱心很重的人。脸部以及全身变得像癞蛤蟆一样恶心,怎么去见人?矿长无法判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病,他或许会留下终生的遗憾。出自于自恋的疑惑啃噬着矿长的心。一声不吭,扔下手里的工作,矿长跑到省城看病去了。
住在大宿舍通铺上的人倒没有那么多心思顾及到脸面上的事。折磨着他们的是是那种无法忍受的奇痒。他们不停地挠,用身子在墙上蹭,彼此帮忙揉搓。象在澡堂子一样。对于发生红斑和疙瘩的原因,大教室里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说法,皆认为这是一种怪病。当他们看到矿长第一个开溜,明白了解决他们所患怪病的最好途径是到山外就医。一帮接一帮的人离开矿区出山就医去了。
王二不肯走,牛老板器重他,他要留下来为老板卖命。
矿上的消息传到村里,大皂角树下又热闹起来。
大眼睛的孩子眉飞色舞,说:“跟你们说猴子有办法,你们还笑我,这一下相信了吧?”
矿上的人以为他们得了怪病,村人却知道那是生漆过敏。村人问树上的猴子:“是你干的吗?”
猴子即加在树上又是翻又是跳,手舞足蹈,扮鬼脸。村人大笑。
小小的猴子,会有这么大的神通,不仅设法把那只极端凶暴的大狗制服了,解除了柳甸村一大祸患。居然会用巧计把矿上一大半人支走了,强弱之势现在完全发生了逆转。村人算是服了。有人十分佩服猴子即加的本领,居然把他尊称为神猴。
猴子即加用手指着矿上,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
大眼睛的孩子说:“他说现在就到矿上去。”
决定集合全村人再到矿上去。这一次对情势作了详细的分析,拟出计划,定下步骤。
这一次,猴子即加走在队伍的前排,俨然成了一个领头人。
双方又在矿长办公室前形成对峙。
王二是由矿上人牵着手过来的,他的双眼肿得像乒乓球,路都看不清了。
王二一上来就恶狠狠地骂,“兔崽子们,敢跟我王二斗,有种的上来。”
说话间,猴子即加从人群里冲出来。即加的动作极为敏捷,一个蹦跳,王二尚未反应过来,脸上被即加抓了一把,显出几道印痕。
王二从来未碰到动作如此迅捷的人。脸面上居然挨了一记,不觉大怒,掣出三节棍劈头就打。
一个猴子,一个凶汉,打作一团。
王二出手不凡,三节棍舞得呼呼作响,没有人能够近身。
强中更有强中手。猴子即加一忽儿跳到王二左侧,大吼一声。一忽儿跳到王二右侧,大吼一声。再转到王二身后,又是一声吼。故意耍弄刺激王二。
王二像一只莽撞的公牛,被猴子即加耍弄得团团转。
王二暴躁起来,下手更为凶狠。
即加很快把王二带到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
习武之人,脚下一条根,根基扎实了,方才动得手。王二脚下一歪一趔,步子已是乱了。出手时不知点到何方,乱了套。
即加把王二引到一根电线杆子跟前,躲在后面大声喊。
王二隐约看到一个黑影在喊,发个狠,一手持中节,一手持梢节,横扫过来。脚下却是不稳,一个踉跄。那棍子一节打在电线杆上,啪的一声脆响,弹回来,打在王二头上。
一向下重手打人的王二,自己挨了重重一击,一头栽倒在地,几乎昏晕过去。
即加飞快上前夺走王二的三节棍。
即加招呼过来四个汉子。四个人各自把住王二一只手或一只脚,提起来,将王二悬在空中。王二还要挣扎,无奈山里的汉子,虽不会打人,膂力是有的,手像铁钳一般夹住。那个骄横的王二,再也见不到那种凶狠劲,灰头土脸的,杀猪一般地乱嚎,声嘶力竭。被提溜着,往远处去,扔在一个大坑里。
矿上的一群人,约有三十多个,眼睁睁看着领头的王二被制服了,失了锐气,又怕村上人多,于己不利,一哄而散。
村人早已备好了拖拉机,装载着水泥、砂子、石子、砖头,嘟嘟嘟开了过来。事先已经得知矿上没有开工,井下无人。于是矿井前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到天黑时,矿井被完全封死。
村人把矿井被封死的消息报告到清源县有关部门。
上访也有了结果。省上相关部门派人来清源县检查锌元公司污染水源以及被查封后仍违法生产的情况。清源县领导报告说,矿井已用混凝土封死,矿场被永久性关闭。
村人在被废弃的矿场上栽了许多树。
[注]:漆树,一种落叶乔木。割开漆树树皮,会有漆汁流出,称为生漆,是一种价值极高的优质涂料。人接触生漆或嗅到生漆味,很容易产生过敏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