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小贵给了牢房看守一些好处就让他们进去了。王孟卓尽心尽力地审了一天,还是没得出什么结果。派去找金森的衙役回报,金森不在书院,管事说他昨日就回去了。大堂之下众说风云,有的说金森得了信怕被牵连就跑了,有的说金森躲起来准备找人救他大哥……一切情况都对金家兄弟非常不利。
牢头怕金林不定时会发疯,就把他一个人关在监牢的尽头。莫影心在看守的带领走过阴暗潮湿的走廊,终于在阴暗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看守撇了她一眼,“快点,有什么事情就叫一声。”
莫影心点点头,目送着看守出去,又把目光转回到木栏里静坐的那个人身上。还是那一身血衣已经凝结成块,头发撒乱,修长的手指脏乱不堪,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平和的神韵。
“金公子?”莫影心试着唤了一声。
金林依然闭着眼,外界的一切好像与他无关。
“金公子?”莫影心又轻轻唤了一声,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咬了咬嘴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看来我只能叫你金森,你才会理我?”
黑夜之中亮起一双星眸,即使早有准备,莫影心还是有些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森答非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今天去了金府,找出岑先生帮金林公子记的曲谱。五行相生木火土金水,金排第四,而在音级中第四音是一个变音,你每次回来金林公子就会发自内心地欢喜,所以他喜欢用清角(相当于#升记号)你的名字是森,三个木,宫正音升三个高音就代表你,而金林公子的名字是林,宫正音升两个高音就是代表他自己。所以即便他奏的是清乐,雅乐,燕乐……,在你回来的日子,金林公子就特别喜欢用那几个音奏曲。”
金森叹了口气,“你是第三个看出这个秘密的人。”
“其实案发那天你在场?”在金府看出这个玄机后,她拿着那几张相类似的曲谱按照上面的日期找门房老头求证过,那几日金森的确回来了。这说明,案发那天他也回来了。
金森没有答话,兀自说道:“我们俩从小形影不离,我哥只不过比我早出生一刻钟,他却一直觉得自己是哥哥,要保护我这个弟弟。那个晚上我永远忘不了,几个恶霸欺负我,没几下就把我撂倒在地,踢过来的那脚真疼。当我缩着脖子趴在地上准备熬过第二脚时,那疼痛却神奇地没有落下来。我张开眼,眼睁睁地看着我哥帮我挡了一脚。我根本来不及抓住他,他就飞出去了,头撞在了石阶上。血流了满地,我发疯似地跑去找郎中,可是当哥哥醒来,他却只是看着我笑,再也没有说过话。”
莫影心一言不发地聆听着,心底滋生出层层的酸涩。金林因为保护弟弟而不幸撞坏了脑子,所以金森就要为哥哥顶罪么?
“你不用再查了,”金森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其实我是罪有应得。你当时应该听到那仵作的话,背后的那刀才是致命的。背上上的那几刀是我刺的。至于为什么,很简单,我的想法跟你一样,身上没有飞溅的血点。”
金森坦然一笑,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身体靠着墙壁继续说道:“其实昨天是我们的大日子,纪念他头撞伤之后第一次抚琴。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回来,早早跟书院里请了假,回来后直接从后院的门进去,希望能早点见到哥哥。进屋后他正巧不在,我就坐下来抚他最喜欢的曲子,没想到柳夫人突然来访,她把我当成哥哥,肆意谩骂。我还没反应过来哥哥已经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刺向了柳夫人……事发突然,我本想替哥哥顶罪,于是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莫影心双手紧紧攥着牢笼,两眼通红,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金森反而倒过来安慰道:“别难过,但也还请你保守秘密,我已经安排了岑先生在我服刑后带哥哥离开云城。”他双眼空洞地看向前方,似乎看到了自由的金林在广袤的大自然中挥洒琴音。
莫影心默默地盯着他,也许傻是一种幸福,也许忘记是一种本能,但是人永远会记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金林已经再也看不到他最喜欢的人了,让他以后如何会想起笑?
回来的路上,任小贵如何询问莫影心都没有开过口,最后在洛府门前,她故意说:“你很烦,能不能闭上嘴。”
小贵气得佛袖而去,哼,当初就不该帮她,瞧她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莫影心有些无奈地看着小贵远去的背影,事实太残酷,知道了也只能徒添伤感。她一个人进了府,想不到莫景峰竟然独自站在天井中央,晦暗不明的脸色透了出此时及其不佳的心情。洛景希淡淡道:“回来了?”
这看似平常的问候在莫影心耳中却是那样的阴森,此时她才想起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这个点才回家,即使在现代的家也要被爸爸骂。莫影心心虚地轻轻嗯了一声。
洛景峰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跟谁出去了?”
“跟六王爷出去了。”搬出这样的大人物出来总会好些吧?而且爹不是叫他们多接触一下么?
洛景峰似乎认可了她这一说辞,淡然道:“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莫影心听到这话如蒙大赦,乖巧地回道:“那大哥也早点休息。”
刚抬脚往自己的小院走,洛景峰又低声补了一句,“六王爷今天派人过来知会,明天未时过来接你去游湖。”
莫影心脑子瞬间短路,回过神来只看到洛景峰潇洒倜傥的背影只能默默磨牙,耍我是不是特有意思?
回了屋,莫影心惊觉红鲤和香秀还坐在矮凳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她回来,万分羞赧地匆匆梳洗后遣了她俩回去睡了。
脑海里仍旧投影着今夜的画面,莫影心看着桌上跳动的烛光越发难以入眠。轻移莲步至窗前,掏出钟侠留给她的竹哨愣了神。良久,她咬咬牙,张口吹响哨子。
一分钟过去了,钟侠并没用出现,莫影心又试着吹了一声,过了半刻钟,他还是没有出现。莫影心有些失望地关上窗户,没走几步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钟侠微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几个月没见,怎么变得这么没耐性了?”
莫影心惊喜地转身,脸上却摆出生气的神情,“你也知道有几个月没见了?!”
钟侠沉默了会儿,耸了耸肩就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莫影心见他脚步有些不稳,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不是高手么?
钟侠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刚和别人打得正欢,正巧听到你的哨声,虚晃了几招就想赶过来。想不到拼了命来了,某人还给我甩脸色。”
莫影心面色一赧,“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钟侠凤眼微眯,眼中闪动着笑意,“没事。反正打不过。”
莫影心默默垂下眼,钟侠见她神情闪烁,主动开口问:“突然想起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知府大人的千金,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烦恼?”
莫影心挑眉道:“你挖苦我呢?”
“不敢不敢,”钟侠也学着她挑眉,“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吧,洗耳恭听。”
莫影心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单明了地陈述了一遍,钟侠听完一脸严肃道:“你是想去劫狱么?”
莫影心失笑:“原来我在你眼中是一个这么莽撞的人。”
“不,”钟侠摇头否定,认真地说:“你在我眼中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强大正义感,正因为你觉得金森不应该死,所以才会这么难过,这么苦恼。”
莫影心沉默了,她的确觉得金森的生命不应该就此结束,如果柳夫人没有突然造访,如果金林得到了良好的治疗,如果金森没有为金林顶罪……可是没有如果。她忽然感到一阵异常的烦躁,有一口气闷在胸口透不上来。
“我是觉得金森不该死,但是所谓国有国法,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判断一个案件的公平与否。如果每个人都自己当判官,只能让社会更加混乱,人们生活愈加动荡。所以只有尊重法纪,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捍卫国家法制的尊严,才能让不幸减少。如果觉得国家法制哪里有问题,我也只会选择为法案的修改去努力,争取自己正当的权益!”
钟侠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她,想象不出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怎么就能从她口中自然而出。莫影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笑,“好像有点自以为是。”
钟侠不在意地笑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定论,大半夜地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吐苦水吧?”
“其实我有一事相求。”莫影心踌躇着,心中反复打着腹稿。
“什么事?”
“可以带我走么?我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