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汴京城金水河畔天波府,兀自伫立在这一朝之都。修葺之奢华、占地之广袤。令人咂舌。府外便是金水街道,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的乡间俚语定是少不了,文人墨客的诗经离骚同样也想凑上这一份热闹。好一番繁华景象。
绕开这些,天波府正厢房里,却吵的揪心。
“老爷,妾身是决计不会应允的。”一美丽夫人端坐正堂太师椅,穿着虽不是十分奢靡,但也掩盖不了堂堂三品诰命的雍容。此时这妇人寒着脸、抿着唇、眼光斜视。一副不渝模样。
被称作“老爷”那人则站在一旁,满脸无奈。叹了一口气,软下了语气,开口道:“赛花,你我夫妻何事变得这般生分了?为夫的知晓如此却是委屈了杨怀,可潘家怎能就此善罢甘休?今日早朝,潘相(历史上潘美并非宰相,但宋时一方封疆或朝廷干臣都称为“相”)参了我一本,说我管教不严、纵仆行凶。满朝文武无不侧目,你倒教教为夫,该当如何?”
折赛花依旧绷着脸色,过了好半响才说道:“他这是借故刁难!”
“是,他是在借故刁难,杨某不才理应争辩到底,可早前官家一纸诏书封了我的口。我当真是进退两难,进,则拂了官家颜面。退,侧委屈了杨怀,我杨家成为满朝笑柄!”杨业一顿,复又软下了口气:“你真以为我就舍得了?杨怀虽不是你我亲子,可当日他家母亲临别之时的凄苦样貌,时常历历在目。我...我...”
“官家诏书。”听到这刺耳的四个字,不由令折赛花背脊冒了一层冷汗。脸色也缓了下来,却不言语,之时一个人兀自叹气。
折赛花虽是一介女流,可却有着玲珑心思,她何尝不知官家心思?去岁五月杨业才归了大宋朝廷,蒙赵官家恩典,赐了金银钱财无数,又再这金水河畔建了这偌大的宅子,御笔亲书“天波府”三字。六月,着封杨业佐领位大将军,官居三品。虽是个虚衔儿,但也是位极人臣,万人之上。已有重用之势。
对此满朝文武早有不满,可官家爱才,不忍就此放了杨业,便处处护着。可偏生出了杨怀这档子事,这事儿吧,可大可小,说到底也就是个市井斗殴之现象。而潘美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参了一本。得,闹大发了。怎么说?即便是杀人放火,在坊间一个七品县令就能压下。但小小孩童厮打之事,只要进了官家的崇德殿,那就便成了天大的事。
这可着实为难住了咱们这位赵官家。接着护着吧,恐又寒了这帮老臣的心。不护着吧,就要治杨业一个总不行凶、有伤风化之罪。这可不是官家本意了。
官家深知潘美不待见杨业,而杨业为人刚正,绝不会低下头去。故此咱们的赵官家有意提点一二。但官家何许人?受命于天!岂会像寻常百姓一般与人促膝攀谈?故此才有了下诏书一事。既不堕了威仪,也不怕杨业不依。
“我倒要对不住杨怀的母亲了。”折赛花心下叹道。
见夫人不说话,杨业也只好杵在那。这是却听到儿子声音。
“爹娘,刚听闻宫里近侍传召,是不是边关战事?”来人便是杨业第三子杨延光。他话音未落六郎杨延昭也进了门来笑道:“爹爹可否迁升?”
这二人话毕,一众子女都进了屋里。都对官家诏书极感兴趣,纷纷来了爹娘正院。但见爹娘不语,气氛又令人捉摸不透。八个子女面面相觑,倒不知怎么出这个口了。
“你们不好生习武练字,来凑这个热闹作甚?”杨业瞪着虎目喝道,这倒把几人吓得不轻。七个儿子俱低下头来,不敢发一言、规规矩矩聆听父亲教诲。宋人注重一个“孝”字,故,父垂训子嗣,无不跪席伸耳闭目以待之。却只有杨八妹吐了吐舌头。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情。全然不把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见八妹如此,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的七郎杨延嗣,不停给她打着眼色。这哪能逃的去杨业的眼睛。
杨业冷哼一声道:“七郎,《六韬》你读到哪篇了?”
“这...这..我..”杨延嗣支支吾吾了好半响,憋的面红耳赤却不知怎生回答。
“哼!”杨业拂袖,不在看他。
“你心里不爽快,却又拿七郎撒气!”折赛花插嘴道。横了杨业一眼。
顿时,杨业感觉挂不住,干咳了一声,不敢言语。兄弟几个见父亲吃瘪,掩嘴偷笑。
“娘....”杨延嗣来到折赛花近前,撒娇道。
“慈母多败儿!”
“哼,我的儿子,我爱怎生管教就怎生管教,关你何事?”折赛花想必还未气消,言语不留半分情面。
说完,折赛花看向大郎杨延平,开口道:“大郎,这是官家诏书,你是家中长子,念给弟妹们听听。”
杨延平岂敢忤逆,恭恭敬敬接过诏书,小心翼翼面朝东方,深深一揖。才打开明黄色布锦,开口念道:“杨卿之言,朕思之再三,可谓有理。此事无非孩童嬉闹之举,为何诸事卿等俱要为难于朕?去岁,朕兴兵北伐,意欲一举收复燕云,一统我汉人江山。钱粮充足,将士敢死。竟王师回朝,士气尽失耳。何故?是在人和!将帅不和岂有胜战?”
“然朕痛心疾首,跪于祖宗宗庙三日三夜,反思悔过。终有所得!望卿以黎明百姓为己任,勿要一时意气之争,失了人和。朕之所言,卿定能化于五内。思之、慎之。潘卿处,朕定当斥之。此等小妇人之态,朕厌之。然则潘卿自太祖时跟随,如卿同等,朕赖之。大小事宜,卿当悔子待之如家中蓍老。勿失朕望。”
这道诏书的意思很明了,意思是你的话朕再三思量,觉得很是有理。你们这些孩童见嬉闹的琐事儿,却为何还要来烦朕?去岁,朕兴兵北伐,损兵折将,无奈班师回朝。为何?就是将帅之间不齐心征战。
朕希望杨卿以大局为重,切莫要因为些许小事,失了尔等同僚的意气。潘美那,朕也会斥责的。他的小肚鸡肠朕同样反感,但他自先帝时就追随左右。朕很依赖他。你就不要跟着他一样意气用事了。
官家此番言语何意?在场十人除了七郎、八妹。无一人不知其中意味。官家是要来做和事老。不希望潘杨两家继续闹腾下去了。
“娘,官家此意,儿已明白了。可..可如若依官家意思,将此事就此不提。恐有不妥啊。”这时大郎杨延平说道。
“有何不妥?官家的意思已经摆在名处。我杨家奉诏便是。”六郎杨延昭插嘴道。
杨延辉不可置否,看向爹娘,似有询问之意。
杨业含笑,点了点头,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杨延平站前一步,开口道:“今日诏书一下,我杨家当然可对此事绝口不提,量那潘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官家更是挑不出错。咱这是奉诏!但是想想,官家下诏,动静太大了,上至中书门下、下至坊间流言。知之者甚多。倘若我杨家反应平平,那对天下而言,就有些不识好歹、太不顾及官家颜面了。这些个都是明面上的。可暗里呢?失了官家圣眷,别有用心之人在参父亲一个藐视圣上。我杨家老少数十条人命可就命悬一线了。不若...”
还未等杨延平说完,折赛花厉声断喝道:“住口!”
此语一出,如平地惊雷,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杨延平更是胆战心惊,不知哪里说错了。
杨延平此意在明显不过,人官家好歹是一国之主,真龙天子。为了这等小事特意下了诏书。倘若你杨家对此半字不提,是否有些托大?在着说,你杨业乃是北汉新降之臣,根基浅薄。此时在落以话柄。当真是几十条人命的事...怎么说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如何做?这正是折赛花所不愿看到的?
也难过她发作,刚和自家夫君置气,你却站在你爹那边,你让你这亲娘如何自处?
“你好啊,真不愧是你爹的好儿子!既然你父子二人如此齐心,这家我便不当了!”折赛花站起身子,便欲回房。
“夫人不可。”杨业见状不妙,连忙劝道。
众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告罪。
见丈夫、儿女如此。良久,折赛花叹了口气,道:“也罢,此事我便不再过问。但有一条,老爷可千万记住杨怀她家母亲这些年的境遇....”说完便唤来盼儿,回了房间。
若按折赛花的性子,这等事情她是决计不会如此。令她忌惮的无非是官家的诏书。无论如何“杨家”二字在她得心里,是重中之重。虽舍不得杨怀,却也无计可施。心里只想着此间事了,好好的对待杨怀。不再让他受丁点儿委屈。
“好啊,我听到现在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你们这是要让杨怀当个冤大头。你们....”杨延昭见娘亲如此,才恍然大悟,当下气愤不过,言语之中满是不敬。
杨业自知此举算不得光明磊落,尽管杨延昭话语刻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低头不语。二郎、三郎生性淡泊,却也不愿在此时挑六弟的错。七郎八妹少不更事,只觉六哥无端端生气,不觉有他。五郎兀自站在一边,看不出想些什么。
可四郎杨延辉此时却轻喝一句:“六弟,慎言。不可对爹爹无礼!”
杨延昭此事完全被怒气蒙了心,哪里管得了这些,乱吼乱嚷道:“无礼?我无礼怎么了?你们做得勾当我杨延昭不服!扪心自问,你们此版行径与潘美那厮有何不同?!先不说杨怀家与我家渊源,单就自打杨怀来到咱们府里,烧火喂马、抗米买柴。干的尽是些脏活累活。人家可有半句怨言?这下倒好,就为了所谓的颜面,弃人之尊严于不顾?哼!什么忠义传家,我看全都是狗屁!!”
“竖子住口!!”杨业先前听得面色铁青,待听到最后一句,更是青筋爆出。
“住口就住口,哼!”见父亲发作,杨延昭也不敢再说,径自跑了出去。
过了好半响,杨业才恢复常态。幽幽地叹了口气,方才挥手说道:“容为父在仔细思量,尔等回去吧。”
众子女不敢有违。
“是。”
临了,唯有杨延辉略带深意地看了杨业一眼,才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