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这二位是夏守备的公子,“翔云楼”老板很是识趣地将他们安置到“望月阁”的雅间之内。
不大会儿,一行轻纱罗裙衣带飘飘的女子就端着佳肴美酒飘然而至。只见这十余妙龄女子衣袂翩跹步履翩跹,眉如画黛目盼秋水,虽然姿容普通并非绝色,但一颦一笑一行一止都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恬淡温婉,直把人看得酒未沾唇已然微醺。
来到康朝,夏子轩还是头一回下馆子。临近中秋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桌上满满登登摆得尽是蟹子。前世里他也不是没吃过,不过那时都是老爸动手他吃肉,如今对着满桌大螃蟹,还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夏彦博见他怔怔地望着满桌螃蟹,以为他在安州生活清贫不曾吃过,忙拿起只大个儿的,翻开蟹斗掰下蟹脚,几下挑去蟹腮蟹囊,又剔去前肠和六角,这才探身放入他碗中,“快尝尝,蟹肉鲜着呢!”又回身向侍立一旁的锦阳道,“去让他们送碗红糖姜汤来,二弟走得乏了,还是不要饮酒了,喝碗红糖姜汤,既解渴又补身。”
夏子轩低着头一边小口品尝蟹肉,一边偷眼瞧向夏彦博。他今日穿的银色长衫,外面罩了件墨色绒织坎肩。乌黑浓密的头发,挺拔坚毅的鼻梁,线条流畅的脸庞,炯炯有神的双眸。望着这个对自己呵护倍至的大哥,夏子轩心中悄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咣当——”“哗啦——”隔壁雅间不知打碎了什么,紧接一阵吵嚷声传来。
“大爷,求求你放过小女子吧……”
“放过你,嘿嘿,你把酒洒了爷一身,难道不该罚吗?”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出,“来吧小美人儿,只要你服侍得大爷我舒坦了,今儿这事儿爷我就不追究了!”
夏子轩听得明白,这分明是纨绔子弟仗势欺人,把碗一推,一晃身便抢出门去。锦阳正端着红糖姜汤走到门口,猛地被他撞了个趔趄,那碗“当啷”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糖水洒得他一身都是。还没等缓过神儿来,夏彦博已一把扯过他追了上去。
原来隔壁是一个与他俩年纪相仿的官家少爷,带着一帮手下在这里喝酒。那少爷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吊眉之下一双小眯缝眼儿,趴鼻梁大嘴叉。身穿蜈蚣服,头勒紫抹带,脸上满是桀骜之气,怀中正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从着装看应该是先前送酒菜的女子之一。只是此时她妆迹污浊云鬓散乱,面色苍白泪水涟涟,被那轻浮之人揽在怀中不得挣脱,浑身不住地打着颤。
酒楼老板得了小二报信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此情景忙上前躬腰作揖道:“靳少爷,真对不住!她是新来的,手慌脚乱扰了您的雅兴,小的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她这一次。这桌酒席我请了,算是给您赔罪!您看——”
“去你妈的——”那个被称作“靳少爷”的,飞起一脚将酒楼老板踹了个仰八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讨价还价?满金陵城你打听打听去,爷想要的东西,谁敢说个不字?美人儿,让爷好好儿稀罕稀罕你吧……”他骂够了,低头便向那女子脸上颈上胡乱亲过去。
可怜那女孩儿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若不是家中负担甚重,想来也不会让她抛头露面到这儿来挣银子,如今却被人如此糟践。
夏子轩看得气不过,欲上前去,却被夏彦博和锦阳死死拉住。这当口,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姓靳的凶徒捂着血淋淋的手臂猛将少女推开。众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见那少女呸地将撕咬在口中的一块肉吐在地上,双臂交叉捂在胸前,猛地回身向姓靳的高声骂道:“你这畜生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我便做了鬼也要来找你报仇——”话音未落竟飞身冲向敞开的窗子。
夏家兄弟见状,一前一后急扑上去阻拦,却已是迟了,只见那具瘦弱的身躯越出窗外疾速坠落,“噗”地一声血溅当场,刚刚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便已香消玉陨了。
“你们这群呆子在那傻看什么?还不快扶我去看大夫——”姓靳的杀猪般地嚎叫着。一票手下忙上前连拥带架扶着他下楼去,这无耻之徒及至门外还不忘恶狠狠地在少女尸身上跺上几脚。
夏子轩俯身窗前,一只手紧紧抚住胸口,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块儿。
“二弟,”夏彦博有气无力地唤道,“我们走吧!”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拦住我?为什么不上去救人?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夏子轩死命扯着夏彦博的衣领哭嚎着。
翻倒在地的酒楼老板此时已被人扶起,他一瘸一拐走上前来,拄着窗棂对夏子轩说道:“二公子您且息怒,大公子这可都是为了您和令尊着想啊!须知靳勇少爷乃是金陵守备靳大人的独子,他可是咱金陵一霸啊!”也不知气的还是吓的,老板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老朽我也知道尧菊姑娘死得可怜,自会着人送一笔银两抚恤她家人,只盼靳公子不会回头找我这酒楼和她家的麻烦,那便阿弥陀佛了!”
“什么?他是靳守备的儿子?”夏子轩倒是吃了一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靳大人怎能如此纵容自己的儿子?”
“咳,二公子,您可是太天真了。”老板无奈地摇摇头,“天高皇帝远的,莫说他逼死尧菊,便是半月前逃来咱城外那百余安州难民,他还不是说打死便打死了,事后却谎称一举缴杀聚众作乱的暴民,靳大人为此事还向朝廷上表请赏呢!”他边说边向着都城方向拱了拱手。
“你说什么?”听了他这话,夏子轩一双眼睛瞪得血红,“那日出城击杀安州难民的就是他?”
“可不是嘛!二公子您定是常年呆在府中,是以不知此事。咱城中百姓哪个不晓得金陵一霸的厉害呀!他带着手下那‘二十四罗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人命在他手中,尚不如蝼蚁草芥啊!”
夏子轩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嘭地一拳砸在墙上,“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了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