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薛仲在山间漫步攀谈,夏子轩竟无意中得知:此次夏家遭逢大难逢凶化吉,乃是托余公公之福。
原来余公公在金陵吃下大亏心有不甘,甫一回京不待圣上退朝便哭上殿去,扯开嘴巴让满朝文武瞻仰姚都司手下的杰作,并当着皇上与百官面前,大肆“赞扬”靳家父子的“英雄事迹”。其实,自继德皇帝登基后朝中贵戚皇族侵占民利日趋严重,又岂止靳成栋一家?这位圣明天子与朝中几位重臣早准备革除弊政,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得以顺利推行新政,深恐招致整个皇族和功臣勋卿们的反对。
近年来继德皇帝对怡妃恩宠日盛,为避免因处理朝堂之事引致后院起火,他与几位老臣颇费了一番心思,几经权衡,才决定派素有判官之称的戴丞前去审理。为防万一,这位聪明得过了头儿的天子还自作主张,令二皇子吴王华天硕携天子剑同行。戴丞的品阶比之姚靳二人差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怡妃知悉此事后,只当皇上是为了做出姿态堵住悠悠众口,是以并未放在心上。恐怕继德皇帝自己也料想不到,被派去这两位,一个敢于怒判皇亲死罪,另一个更是手持天子剑当堂诛杀国舅。
夏子轩与薛仲携手登山赏枫论政,直至天将正午,方才各自踏上回程。
一踏入府门,夏子轩便感觉气氛有异——府中家丁下人个个面带得色,连走起路来胸脯都腆得高高的。
“二公子,您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呀?”锦阳看到夏子轩,一溜小跑便奔了过来。
“锦阳,你们这是——”
“哎呀二公子,您上午不在,可错过大场面了!钦差戴大人亲至府中,让咱家大人暂代金陵都司之职呢!”锦阳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地说道。
“二弟,你去哪儿了?”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子轩回头见是大哥,心虚地垂下眼帘,“我——出去随便逛逛。”
夏彦博望向他的目光中略带探询,好一会儿才说道:“别站着了,曾先生已经回府,大人让我们一同过去呢!”
中秋佳节,曾先生只回乡与家人匆匆一聚,便又马不停蹄返回夏府。
兄弟俩向曾先生施过礼,刚一落座,夏墨便开口道:“博儿啊,你已年满十八,也算得是大人了!前日夫人已将你身世告知一二,他日时机成熟,曾先生自会将你身世来历详述于你。现在也是时候让你走出去,见识见识天下之事了!”他说着向端坐一旁的曾先生望去。
曾先生轻咳一声说道:“大公子,经纶满腹不及胸怀天下,若不能亲身体验百姓疾苦,空习治国之道无异于纸上谈兵。因此,为师决定带你四处游历一番,于实践中求知识,不知你可愿意?”
夏彦博用余光瞄了一眼坐在旁边呆呆发愣的夏子轩,站起身来拱手答道:“彦博谨遵大人和先生教诲。只是——不知二弟他……”
“哦,至于二公子嘛,”曾先生轻轻摩挲着下颌,“他与大人刚刚团聚,是否随行,我跟大人决定尊重他本人意见。二公子,不知你可否愿陪你大哥一同出行?二公子?”
夏子轩正静静回味着上午登山赏枫的种种细节,猛然听到有人唤自己,胡乱应道:“好!当然好!”
浙江钱塘潮奇观名闻天下,每年八月十八潮景最为壮观,虽然此时已是九月初,但来江边观潮的百姓仍旧不少。一白发老者携两名年轻公子和一个青衣小厮站在人群最前面,正是曾先生、夏氏兄弟和小跟屁虫儿锦阳。
原来夏墨夫妇担心夏子轩背部伤势,虽然他赖在府中将养半个多月,伤口早已愈合,但夫妻俩仍是放心不下,令锦阳随行以便照料。
曾先生迎着风浪,哈哈笑道:“两位公子,钱塘每至八月浪潮高达数丈,涛声如雷,极是壮观,你们难得出趟门儿,所以为师特带你们先到此地一饱眼福。”
夏子轩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有点意兴索然。本来曾先生带大哥出门儿这么好的机会,他该留在府中做逍遥大少混吃等死才是正章,可一不留神居然把自己给搭了进来,心中实在是万分懊恼。
眼见风势渐急,曾先生振作精神,抬手一指:“快看!潮来了!”哥俩儿闻言皆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
江流茫茫,东方天际隐约传来一阵急骤的声音,极目处有一道白线,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那银线也越来越粗,化作一条横江白练,翻滚前行,轰然声也如殷雷般连绵不绝起来。只片刻工夫,江水已然猛涨,万顷波涛之中,那白练顷刻化做一道数米高的矗立水墙,潮声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已瞧得从未见过此等奇景的兄弟二人激动不已。
潮峰碰撞突起,浪尖儿一片雪白,如同冰山雪峰,令人惊心动魄。江潮冲到坝前,“轰”的一声霹雳巨响,潮头突兀竖起,霎时间漫天浪花水雾,风头送来一阵潮爽之气,许多兴致勃勃抢到前边去的百姓被迎头溅得一身水花儿,不禁狼狈地退了回来,惹得后面众人哈哈大笑。
前浪一旦退却,对后浪来说就成了一道阻碍,一道道潮水相互撞击,前浪受阻,后浪又起,一浪高过一浪,虽不及第一波浪头震撼人心,可也是波峰陡立,汹涌澎湃。
夏彦博见那浪潮极高,而且每次皆顺风送来一阵水雾,便有意站到二弟侧前方替他遮挡。夏子轩察觉到大哥心意,心中微微荡起一阵暖意,弯弯的嘴角向上翘起。
他对这位“大哥”的感情很是复杂微妙。虽然结识夏彦博时间不长,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自己闯下大祸他也不曾推诿离弃,再加上他身世成谜,夏子轩对他既感激又怜悯,既孺慕又同情,可能间或还有些别的什么,纵是夏子轩自己也说不清楚。
四人观罢潮景回到客栈歇息,晚饭后曾先生向着三个小鬼头交代道:“我有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居于此地,稍后我要前去拜会,你们好生在此歇息,尽量不要出去走动。”
三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力掩饰住兴奋之情,紧咬牙根儿鸡啄米似的向着曾先生不住点头。曾老夫子前脚刚迈出客栈大门,后脚仨人儿便鬼头鬼脑地从侧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