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钦差大人不辱圣命,夏墨一家也终得团圆。
夏守备此时虽无枷锁在身,但是双踝血肉模糊,要走出这长长的大堂,真也痛得钻心。贺兰雅和夏彦博一左一右扶着他,夏子轩随行在大哥身侧。众人向钦差大人施过礼,转身欲走,方才还威风八面的薛仲忽在身后轻声唤道:“夏——公子!”
夏家两兄弟诧异地回过身,薛仲却只定定望着夏子轩的眼睛,“你背上的伤,要好生将养。”夏子轩眼神儿与他一碰,立即刷地移开去,莫名地心慌起来,面上也泛起红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这才向外行去。薛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狰狞的脸孔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来。但夏彦博狐疑地望着二人,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次日天还未亮,薛仲便匆匆出了行馆。昨晚天将擦黑时,有人来向他传口讯:明晨钟山枫林。薛仲心中明了这是夏子轩要践行“君子之诺”,是以鸡鸣而起急不可奈地跨上坐骑,朝着佳人相约的地点飞奔而去。墨绿的披风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声音,碗大的马蹄踏在青砖路面上声音急骤如雨,快马如飞晃眼间便出得城去。在他高超的骑术驾驭下,良驹四蹄翻飞犹如离弦之箭,沿城外田陇奔到尽头是一条小河,骏马飞掠而过,溅起一天碎玉。
钟山有三峰东西并立,两座西峰重叠绵延,主峰居东卓立天外,山上枫柏连绵成片。夏子轩雇了马车来到东峰脚下,仰首上望,只见漫山红叶层层叠叠,株株枫树紧密相连,如团团火焰熊熊燃烧,放眼望去着实令人心神旷然。
只是——夏子轩望着这么大一座山,忍不住在心中无数遍痛骂自己是个白痴大笨蛋,这遍山枫林,可该去哪里找他?忽然,一阵箫声自林中传来,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跃花开,时而低徊婉转似情人低语缠绵,飘渺的箫声悠远动听,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
夏子轩循箫声沿着弯弯山路蜿蜒而上,两旁枫林高低错落疏密相间,红影闪动尽显万种风情。如霞如锦的红叶与柏树交相辉映,更显得五彩缤纷绚丽斑斓。
终于,盘旋的箫声已近在耳畔,夏子轩举目望去,只见一青袍少年身披墨绿斗篷,矗立在十米开外,衣袖随着山风摆动,低眉抚箫嘬唇而啸,虽然枫叶掩映看不清他眉目,但山风拂过袍袖翻飞,那风姿竟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夏子轩朝他缓步行去,青袍少年显然已察觉身后有人到来,玉箫离唇默默转身。眼中所见是一位妍容鸦发肤光胜雪的少女,步态袅袅依依,行来飘飘如仙,悄然站定在一株红枫之下,尽夺满树红叶之艳。夏子轩竭力保持着自若的神情,唇角含着淡淡笑意,一双晶莹的眸子不但不回避薛仲的注视,甚至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你是——”薛仲一时间竟不敢相认。
前日在法场救得夏子轩时,她脸色苍白面带污痕,双目红肿披头散发,便是昨天过堂时人也难看得紧。此时她换上一身白衣白裙,乌发莞莞只以一支雕花木簪挽住,简淡梳妆未施粉黛,却更显雅致脱俗,实难令人置信。
“薛大哥,你救我父女及曹把总等人性命的大恩大德,子轩在此谢过。”夏子轩恢复了原本甜俏的嗓音,话未说完人已盈盈下拜,薛仲抢上几步一把将她扶住,“夏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二人双手相接四目相对,夏子轩望着薛仲澄澈的双眸,而薛仲瞧着她明丽的俏脸。她的脸颊五官线条分明,桃腮如凝脂美玉一般,媚眼天生,黛眉与扇形的睫毛画出优美的曲线,晨光初现,映得她晶莹粉腻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你真美!”薛仲凝视半晌痴痴说道。夏子轩猛然回过神来,抽回双手退出半步。她这动作着实有些突兀了,薛仲脸色不由暗淡下来,喃喃问道:“我长得很丑,很吓人,是吧?”
夏子轩见他面露哀色,想到他生就这副容貌,定然因此受过不少委屈。倘若自己点下头去,他必定更加伤心难受,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怔怔望着他,不说也不动。薛仲静静等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转头望向远处呆呆出神,嘴角微微颤动,显是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薛仲脸型棱角分明,眉英目亮鼻直口俊,身材健硕气宇轩昂,若非脸上生了那些凸起的筋络,应该也是位英俊少年郎。
“薛大哥,我的话你肯听么?”夏子轩站到他的面前,仰起头问道。
薛仲望着她双眸,脸色稍有缓和,“你想说什么?”
“薛大哥,那天你救下我后曾对我说:一个人的眼神最骗不得人,你从我眼神看出我是好人,相信我的话,所以才会帮我。那么,有没有人对你形容过你的眼神?”薛仲神色忐忑轻轻摇头,但目光中却流露出几许期盼。
“薛大哥,你的样貌是长得丑,可是你的眼睛深邃明亮,目光坚毅炯炯有神,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气势。我相信你不止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胸中还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夏子轩迈近一步拉住他一只手,“薛大哥,我相信他日你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薛仲听到这话,猛然扬起脸来,拼命抑制住将要涌出的泪水,视线却已有些模糊了。
“你不是骗我?”夏子轩温婉一笑轻轻摇头。一阵山风吹来,拂起她几缕柔顺的秀发,掠过她白晰光滑的面颊,几许红叶飘摇而落,其中一片落在薛仲肩上,夏子轩抬手为他轻轻拂去。薛仲心中感动不已,不由得握紧她手,无比深情地注视着她。她的肌肤如新雪乍陈,两弯细细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在薛仲的注视下,那白晰的脸蛋儿渐渐羞红了起来。薛仲终于畅然一笑,牵起她手向着山上行去。
地上是多年积累下来厚实松软的落叶,漫步在一片彤红和煦温暖的林间,身畔还伴着这样一位明艳动人善解人意的可人儿,那该是怎样的惬意啊?此时太阳高升灿烂无比,红枫在阳光照射下交汇出一种夺目的光芒,艳红充溢了半边青天,二人举目望着那蔚如云霞的美景,一时间竟瞧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