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街两旁,葱郁的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仿佛不知深秋已然到来。晴朗肃穆的天空中红日高悬,街角处的早点摊子旁聚集了许多人。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老汉手上端着一碗豆浆,正唾沫四溅地讲着昨日斩台上那桩奇闻:“听说夏守备祖上原是前朝重臣,夏家代代英烈,想不到这位二公子颇有祖上遗风。三人高的斩台,一丈外还拦着绳子,他竟然飞身而起,踩着围观众人的肩膀几腾几纵就到了台上,那身法真是比燕子还灵巧。靳守备大怒,亲自上前拿人。嘿!人家二公子哗啦抖开一件斗篷,上面用金线绣了御玺大印,往自己跟父亲身上一披。这可是御赐之物啊,即便他靳守备是国舅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跪地磕头,当时把一边儿的刽子手都看傻了眼儿……”
摊儿外一人听得有趣,插嘴问道:“嗳,我怎么听说姚都司根本没把那件斗篷当回事儿,直接下令斩人了?”
被众人围在当中的老汉翻了翻白眼儿道:“斩人?现下他姚大人能不能保住自己个儿的脑袋还难说呢!圣上派了钦差来重审夏守备的案子,你们是没见着……”他仰起脖子把手上那碗豆浆咕咚咚一口气儿灌下肚去,用袖头抹了抹嘴,“钦差身边一个小小亲兵护卫,长鞭一甩就卷住了刽子手,把那家伙悠得翻着跟头往天上飞,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问话那人被他一顿抢白,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老汉在众人催促下正欲继续当他的“说书先生”,却见百余精兵护着一位红脸官员从街上匆匆而过。“钦差——那个就是钦差,我昨儿个见过的,夏守备的案子要重审喽!哎哟——”他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晃翻板凳仰倒在地上,嘴里仍不住高喊着:“大家快去观审呐——”
老汉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扶,费力地自己爬起来,这才发现方才听他说书那帮人,一个不剩全追赶钦差队伍去了,这早点摊儿的主人更是连摊子也扔下不管,连跑带颠儿地跟着众人前去看热闹。
都司大堂之上,钦差戴丞重重一拍惊堂木,下令升堂问案。姚悯天作为听审官端坐一旁椅上,而原告靳成栋与被告夏墨等齐跪于堂下,夏子轩擅闯法场,亦以待罪之身跪伏于地。
得知夏墨案开堂重审,贺兰雅在夏彦博的搀扶下也来到堂外观审。围观百姓认得这是夏夫人,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夏夫人望见夫君一身白衣染着斑斑血迹,手指都被枷得血肉模糊,心中一阵绞痛,禁不住泪如雨下。
“带人证——”钦差一声令下,豆腐店老板和两名守城兵丁被带上堂来。几人这两日因替靳成栋出证累得夏墨等人被判死罪,已被金陵百姓唾骂得猪狗不如,尤其是豆腐店老板,接连数日都被老婆损得狗血淋头,甚至夜间连房也不让他进,早悔青了肠子。
此时上得堂来,眼见堂外围观百姓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而立于钦差大人身后那名鬼脸护卫也拿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瞪着他们,吓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三人方才所诉供词可是句句属实?”戴大人听完供词循例问道。
“诬陷朝廷大臣要被活活打死,你们还不从实招来?”站在他身后的薛仲紧接着嗷地一嗓子,不止堂前所跪众人,便是两旁那班拄着水火棍的差役都吓了一跳,戴大人也被惊得一哆嗦。他回头向薛仲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插言。
这三人早已后悔为靳成栋做证,薛仲这一厉声喝问,他们竟然全都反了口,豆腐店老板说自己老眼昏花看不大清楚,两名守城兵丁辩称当日看到的出城之人与曹把总他们长得有点儿像,可当时并未上前对话,是以不敢确认。
靳成栋一听恨不得上去几脚踹死他们,可是碍于钦差在堂不敢造次。三人也不敢朝他看,只哆哆嗦嗦跪在那儿,不断磕头求钦差大人饶恕。
戴大人刚要开口再问,堂外却猛然抢进一人扑跪在地,手举状纸高声哭喊道:“钦差大人在上——草民冤枉啊——”
有人开了头儿,围观人群中又接连冲出数人,男女老少多大岁数什么身份的都有,皆是手持状纸诉告冤情的。有告靳成栋官商勾结侵占民利的,有告靳勇与“二十四罗汉”草菅人命为害金陵的……告状之人无不哭嚎哀泣悲痛欲绝。靳成栋原本还强词狡辩欲脱其罪,可眼见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他一张嘴哪说得过那么多张嘴?心下正疑惑金陵百姓何以如此大胆,敢向钦差告他的黑状,却见自己两名手下陈大满与阎老四各捧着一摞文书跪上堂来。
“钦差大人在上,小的陈大满(阎老四)给大人见礼。”他二人毕恭毕敬地磕了头,将手上文书交与堂上差役,“守备靳成栋虚报兵员贪墨军饷,现有金陵官军花名册在此,望请大人明查。”
原来是你们两个王八蛋背地里搞鬼!靳成栋恶狠狠地瞪着他俩,瞧那神态,恨不能扑上去咬死他们。
“靳守备,”戴大人伸出手臂颤抖地指着他,“你********纵子行凶,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靳成栋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禁鸯气质,“我乃堂堂国舅,你敢把我怎么样?”
堂外围观百姓多是升斗小民,屡受靳家父子欺压,早对他恨得牙根儿痒痒。一听他说这话顿时齐声喝骂,更有胆儿大的挤在人堆里高呼“钦差大人,杀了他——”结果一人带头众人相随,堂内堂外登时喊杀声响成一片。原本钦差戴丞是奉圣谕来金陵重审夏墨案的,可这会儿堂上竟开起了对靳成栋的公审大会。
薛仲在戴丞身后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他脸色铁青蹭地蹿到戴丞身边,径自抓起惊堂木当当当一通乱拍,口中厉声吼道:“靳成栋,你所作所为丢尽皇家脸面,还敢在这儿提起国舅身份,简直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