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贵人进来叩头：“臣妾叩见太皇太后，叩见皇后娘娘。”姐姐在后边叩拜：“臣妾岑萧氏叩见贵人娘娘。”我对纯贵人道：“免。”她才对姐姐道：“免。”姐姐退过一边，神色有点迟疑，似是想避出去，但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她没有发话，姐姐便也没敢动。
我问纯贵人：“你的伤可好了？”她回：“谢娘娘惦记，已全好了。臣妾前次冒犯娘娘，今日特来向娘娘请罪，望娘娘宽恕。”我笑笑，道：“你如今不想死了么？肯安份过日子了么？”她涨红了脸，道：“臣妾知错了。”我问：“你错在哪儿？”她怔得一怔，似乎我问得颇出意料之外，想了一下才道：“臣妾不应妄自尊大，意同娘娘相比，自取其辱。”我道：“你的错不在于同本宫比，你的错在于不知本份，恃宠而骄，皇上宠了你，你便以为这后宫无人能比你了，皇上稍有不幸，你便怨声载道，满腹委屈，皇上责你几句，你更是吵闹不休，这些都是皇上亲口跟本宫说的，皇上有没有冤枉了你？”她脸胀得通红，不语。太皇太后淡淡地对姐姐道：“这宫中居然连皇后训话，嫔妃站着听的理儿，让你见笑了。”姐姐神色尴尬，一句儿也不敢答。
纯贵人这才跪了下来，我道：“你本来机巧，心气也高，在宫中埋没了几年，一旦君恩加身，立时就觉得这宫中无人能出你之右。本宫承认，你也确有过人之处，所以皇上对你的宠幸超过了其他宫人。可是你别忘了，你侍候的是怎样一个皇帝！”她低下头，道：“臣妾愿听娘娘教导！”神色间却似有点不服气。
我装未见，道：“当今圣上周岁能言，两岁识千字，三岁读万诗，七岁自作七言诗，十一岁登基为帝，十五岁通贯经史，二十岁平三老之乱，二十二岁除邹良义，派兵荡西域之乱，二十七岁亲征。他通史精文，精于术数，解易，诗词曲赋更是无一不精，能断代诗词，解音律，善弄笛抚琴，精击鼓之术，长于通辩，知天文达地理，会四种夷语，精骑擅射，连珠箭例无虚发，他长于读心术，驾驭群臣，易如反掌。即便不为皇帝，也是当世奇才，以你之姿，以为可以凭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么？”她伏下身子，道：“臣妾愚钝，从不敢与圣上相比。”我冷笑，道：“听你的话意，你是想与本宫一比，是么？”她抬起头来，凛然不惧，口中却道：“臣妾不敢！”听音很是倔强。我看着地上的她，道：“你若真的不敢与圣上相比，又怎会在皇上面前狂言倨傲，以致失宠？你以为皇上不知你心中所想，所以学着本宫引皇上嬉乐，以为皇上会受你一时之惑，加封你的妃位，这不是欺瞒君上又是什么？”“皇后，”太皇太后神色略有不耐，淡淡地道：“你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也得人家愿受教才行，何况人家还未必领你番苦渡之心呢。我看这样吧，让她脱去宫服，到你的宫中，学学怎样侍候皇帝皇后才算得上是正道，她不是一直想东施效颦么？那就让她见见真章就是。来人，替纯贵人去宫服，从今而后，改为御坤殿宫婢，平儿，你得空时教教她如何侍候主子！”平姑姑应：“是！”贾至忠不敢多言一句，挥手令人拉下纯贵人。太皇太后面色稍缓，叫：“贾至忠，平儿，这个人以后在皇后宫中充役，你们给我好生盯着，教着她规矩，倘若她再祸害人，你们即行处置，她现在只是一般宫婢，你们现为御坤殿总领，有这个处分权，尤其不准她碰皇子跟娘娘的饮食，听明白了么？”两人忙应：“是。”
太皇太后转过脸来，神色温和，对我道：“我替你处置了，不会嫌我这个老太婆越俎代疱，多管闲事吧？”事到如今，人已都处置了，我还能多说什么？何况她也是帮着我。我忙道：“谢太皇太后。”她叹口气，道：“你呀，还是太心软了，说话伤神，你跟她这种人罗嗦什么？”我道：“前日臣妾已处置了两个宫妃，虽说她们有必死之罪，但臣妾信佛之人，心中多少有点不安，纯贵人只是心存怨言，并无可死之罪，臣妾想再给她一个机会，所以多说了几句，意图点醒她，让她好自为之，若她果能真心悔改，还是可以起复的。”太皇太后轻叹着摇头：“你在这上头还是不知皇上之心，皇上宠这些宫妃全是为了让你心头舒坦，以成全你后宫之名，他自个儿其实是无所谓的，说不要那便不要了，又何须什么理由？这个女人日后在你宫中，皇上来后，你自会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你说了半天话也累得很了，好好歇息，我去园子里逛逛。”我忙道：“太皇太后，臣妾还有一事想求太皇太后颁旨。”她本已起身，听了后又回身坐下，道：“什么事，你说。”我道：“皇上去年说过今年秀女大挑，臣妾想请个旨意把这事办了。”她看了我一眼，笑了：“他那是一时堵气跟你说的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如今西线用兵，宫中还须以节俭为要，一下子进那么多宫人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并不妥当。何况，你身子不好，也别费那个神去调教新人了，能将现有宫人调教好说是后宫之福了，你要真想挑，不妨写信问问皇帝自己个儿的意思，人是侍候她的，他若不乐意，留了还有什么意思，对不？”我只好应“是。”起身要走，我想去送，她拦住了，只叫平姑姑代送，姐姐忙跟着送她出去。转头回来，推了一下我的头，笑斥：“这种人你也留？要叫我，早打发出宫去了。你呀，混滥好人，皇上都未心领你的情呢。”我笑笑不言，原本不是为了让人领情才做的。
晚上永璘来信，说接到太皇太后信，已知宫中所发生的事，叫我别急别气，一定先保重自己身子，若心软处置不了的，等他回来再说，并问我没接到陆天放的折子，是不是我捣的鬼？我便将纯贵人并选秀的事细细写了告诉了他，且说姐姐已来宫中照料，让他放心。陆天放因忙着给我治病，也没来得及上折，总之一切都好的，让他别担心。末了，抄了一首诗给他：“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①”料想他会得龙颜大悦的。
----------------------------------------------------------①“楚山”句：唐李白《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