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汴京府衙清早,老远听见有人敲鼓喊冤。话说,来人音色十分尖锐凄厉,自打击鼓以来,一直震得府内人等耳膜发疼。
至此人来之际,已是这人喊得第十遍了。
“冤枉!!小人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给小的我伸冤呐!!”
喊着喊着,这人还要再敲,谁知却被府内衙役一把拦下。
这位衙役刚刚穿好衣服出来,大冬日里外服尚且未曾贴身,还自透着一股寒气,因而显露出了一些缩头缩脑的猥琐样态。县衙木着一张倦容,眼神有些呆滞,留有青色络腮胡渣里面,一张表皮皲裂的嘴上正自哈欠连连。来者显然刚刚会同周公一圈回来,觉未醒透。
“哎呦喂,哎呦喂,谁啊?”
衙役抱着板子,杵在鼓架旁边,嘴里心里都不耐烦。心想:这人清早搅人好梦,着实很是缺德。
“你问我是哪个?我来报案的!”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
“那好,既然明白就赶紧让道,我要进府。”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便见那个击鼓喊冤之人一个闪身,加紧快步就往里闯。
衙役被他这么一激,人便完全清醒过来,眼见他要擅闯府衙,立马不干,横着身子就往上拦。
“你干什么?”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竟是一齐发问,一来一往,很是“配合”。
梦醒半刻过后,衙役原先迷糊不清的视线终于渐渐澄清起来。
眼见对面,原来是个黑瘦老头,一顶土色冠帽倒是戴得整齐,身上着了一件棉质袍袄上面,上面印了密密麻麻好些花纹。
“钱......”
衙役突然叫了一声,倒把老头下了一跳。
“啊!原来你知道啊!”老头说着顺手挞了一把八字小胡,颇有些洋洋自得。
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反问一句:“我知道什么?”
老头听罢,摆出一脸“你很奇怪”的表情,然后中气颇足道:“你,难道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就是‘永和当’的钱掌柜吗?”
“哦?”衙役怪叫一声,随即搔着脑袋反问,“什么‘永和当’,什么钱掌柜?我没听过、也不知道......”
事实的真相,是这两人根本鸡同鸭讲。
一经得知自己根本鲜少有闻之后,钱掌柜的顿时有些来火。仗着年纪年迈,倚老卖老,于是很是不客气地批驳对方。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何当面直呼我的姓氏,啊?!”
本来,衙役脾气也不平和,如今再被旁人平白无故这么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立时火冒三丈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
“出去出去!你这老头好不讲理!自己穿了一身铜钱衣裳不讲,还好意思怪我叫你‘姓名’,这是什么世道,黑白颠倒了不成。”
衙役一边说着,一边就自伸手往外推搡钱家掌柜。
不过,钱掌柜的年纪虽长,但却身子硬朗。当他卯足了力气与之纠缠的时候,对方根本讨要不到一点好处。
手脚并用的同时,钱掌柜的也不打算嘴上饶人。
“冤枉啊,小人冤枉!!求青天大老爷还小人一个公道啊,公道。”
原本之前他的叫声连同鼓音一起,早已弄醒了府衙众人。只是旁人动作不快,就只留下个看班的过来查看。
可是,谁曾能想,安身片刻之后,居然又闹起来。
这回不能再度作聋卖哑,很快,三三两两个穿戴齐整的县衙,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其中,有些常在城北街市混的,不免认得钱家掌柜。
“哟,这不是‘永和当’的钱掌柜的吗?”
眼尖的伶俐的一眼看出人后,便自咋咋呼呼叫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声喊,如今叫他钱家掌柜的听来分外受用,感觉倍儿有面子。
钱掌柜明显怂了一下肩膀,很想将他衣襟上面驾着的那双大手拿开。
“哎呦,哥们,你怎么着就和我们掌柜的互掐上劲了,赶紧地松开,唉,快。”
有一个眼力劲头好的小子,主动上前劝架,很快解开了两个径自掐得凶狠的对头。
劝架成功之后,小子很快凑到钱家掌柜跟前。
“钱掌柜,之前我在你那当的东西,我想给赎回来。”
钱掌柜的一听,即刻转过脸去,开始皮笑肉不笑地算盘,心想:好小子,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掌柜的、掌柜的,你~在不在听?”
一见钱家掌柜背对过脸,聪明小子直觉——事情棘手。
“在,在!我在听!”掌柜随即转过面来,笑呵呵道,“这东西我都替你保管地好着呢,你啊,皆可放心,赶明儿拿来十个银子儿,我也就还给你啦。”
“十个银子?您不会开玩笑吧?”
“小哥说笑说笑,吾乃信佛之人,重来不打诳语!”
“您给降点儿,起初典当那会儿哪里说过会是这数?”
“这可不行,要坏规矩!”
“行行好,八个、八个子,怎么样?这个数也吉利不是。”
“不可。”笑话,八千八百八十八,不也很吉利吗?
“好!九个!降一个子!”几乎是在咬牙切齿,这句话说得他是近乎内伤。
“成交!”
老狐狸终于松口,占尽优势上风。
“真是小器,这么抠门,是要带着毕身财富进棺材么。”
暗地里,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然而,钱掌柜的不会在意。因为那人说得很对、很好,他这一生都在视财如命。
“不知钱掌柜的有何冤屈来告?”
话到这时,终于有人切入正题。
“我家酿的好酒被人盗了一半!”
掌柜的回答完了之后,又有人在嗤笑。
“老爷子可当真悠闲,不过几坛酒水而已,用得如此大废周章?不信你那万贯家财还会出不起这区区几坛子酒钱?这可不是一般的‘抠门’能够形容上来一二的了。”
如此一说,钱掌柜的被他讽得一会脸青一会脸白,心头十分不快。
出言辩驳:“你懂什么,那几坛酒可是我十五年前亲手埋的,为的就是往后嫁女用来请人吃酒的,十五年的陈酿,可是一般酒水能比得的?”
众人一听这话,便就知道钱家快要嫁女。于是话题急转掉向,全数落在他那女儿身上。
“钱老板,没听说你家有女儿啊,平日里面就只见钱家二少帮忙打点事物,可没想到你这是‘金屋藏娇’啊。”
“女儿家的,本来不得抛头露面。”
“说来也是,不过,我得打听打听,看看你是许给哪家人了?”
“对啊对啊!!”众人听后纷纷应和。
“呃,这......”
“有什么好隐藏的。”
“就是!”
迫于压力,钱家掌柜终于松口:“是、是,就是金家米行家的小子。”
听完这句,众人随即一愣,而后又是那个经常挑话来讲的小子,很是畅快地哈哈一笑。
“哈哈,老爷子你果然财迷,就连挑选姻亲亲家也得和姓生财,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他这般分析一遍,很快回过味来,纷纷点头应是,个个喜笑颜开。
钱家掌柜见了很是忌恨,觉得丢了很大人面。
就在众人喧闹不歇之际,汴京府衙之内突然走出一个巍峨身影。
众家一家来人,顿时静默噤声。
之后,只听来人威严声音缓沉说道:“府衙圣地,庄严肃穆,岂容尔等染指喧哗?!”
众人听罢,皆俯首齐呼:“卑职不敢,请提辖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