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玄来的不是别处,正是院堂中央诸葛谨跪着的地方。
看着仍在雨幕中央跪着的诸葛谨,苏慕玄觉得虽在情理却也有所讶异。他原以为岚佑亭早退而下说要处理的家事便是诸葛谨,不过依照如今诸葛谨的态度来看,整件事情的始末真和他有些关系的。
苏慕玄逐渐靠近,渐渐行至诸葛谨的身边,于他之外的整座结界也随之变大,将他二人全部笼罩在内。
诸葛谨明显感觉到头上一方阴影降临,周身也不再有雨落下,他仰面朝上看去,正如所想有人靠近,只是没想到来者会是苏慕玄。
苏慕玄明显看出了诸葛谨脸上的惊色,于是解释道:“刚回来不久。”
诸葛谨闻言却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中愧疚。于是对着苏慕玄弯下身子很仔细地行了一个拜礼,额头触地,一地冰凉,再抬头时脸已印有污渍,却还是掷地有声道:“师叔。”
苏慕玄见他如此不禁一叹,“实在不必如此。”
“诸葛为求心安而已,师叔不必困扰。”
“嗯,如今我也受了礼,你便起来吧。”苏慕玄说完便上前扶他,“岚兄想必已经来过了。”
诸葛谨就着苏慕玄的扶持起身而后回道:“老师确实来过。”
“他没让你起来吗?”苏慕玄早料到岚佑亭会来,却没想到诸葛谨还是长跪不起,也不知道是岚佑亭的余气未消还是诸葛谨他执而难化。
诸葛谨面露苦色,嘘气怅然道,“是我自己心觉愧疚,不怪老师严厉。”
“嗯。”苏慕玄应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重新走到回廊上,不过半刻便晃到了诸葛谨的住所“奇星斋”。二人进门之后,诸葛谨请苏慕玄上座,自己煮了一壶茶后便双手捧过一盏至他手前,语气十分谦恭道,“师叔,请喝茶。”
苏慕玄含笑接了,旋即呷了一口,继而赞道:“贤侄好手艺,这盅大红袍茶泡得极好。”
“呵,师叔谬赞了,你喜欢便好。”诸葛谨谦虚一番,随即也在左手位置上坐了,稍加理理衣襟又道:“如今师叔既来了我这里,想问什么便问吧。”
“不如先将事情的原委说说吧,你们怎么会遇上鬼怪的。”苏慕玄将茶盏搁置在案几上,望向诸葛谨问。
于是诸葛谨依言将那日与百草在汴京街上遇到的种种说了,包括那个恶霸欺市强抢民女的劣行,也包括那个驼子应对自若的神秘。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驼背之人倒是有几分本事的。”
“正是,那秦大鹏虽然人多势重,可到头来还是被他一个人耍的团团转。”
“那你和百草呢,只是在那里看热闹么?”苏慕玄料想百草定然不会甘心只呆在人群之中看戏,遂又作提问。
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诸葛谨很是惭愧地说,“白姑娘她的确好打抱不平,也是怪我当时没有看紧她,我尚且不曾有所反应,便不见她的人影了。”
苏慕玄闻言不禁蹙眉,他早已料到百草会冲动妄为,可想而知后来遭遇祸患也是由此而得。
“姑娘倒也没跑到太远,只是冲到那秦大鹏面前了,还......”诸葛谨说到此处蓦然停顿了,神色有些古怪。
“还怎么了?”苏慕玄一时间被人吊起了胃口,于是追问。
“还狠狠扇了他两个巴掌。”
诸葛谨发誓,百草的那两下子让他当即触目。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家那么泼辣彪悍。诸葛谨原本还以为白百草一位是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却不想原来拥有这样火爆的脾性。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苏慕玄听后顿时尴尬不已,眼角抽搐连连叹气,伸手摁着额角,忽而头疼得厉害。
这个丫头真是愈发放肆了。
诸葛谨目测苏慕玄头疼的模样,明知他心内郁结,于是安抚道:“师叔,百草姑娘本是乔装打扮的男儿身,此番行径倒也无伤大雅,更何况那秦大鹏原本就是活该,虽说姑娘此举厉害了一点,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无妨,你继续说吧,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秦大鹏不知怎的,自己就跑回去了,我一直很不明白,谁想就这一会的出神功夫便看不见姑娘的人影了。”
听到此处,苏慕玄知道事有蹊跷了,于是又问:“那个驼背之人,你可曾再次看见?”
诸葛谨摇头否认:“似乎和姑娘一同不见了。”
整件事情至今听来,那位驼的子身上似乎有着疑点重重,撇开秦大鹏莫名的打道回府不说,百草与他一同消失也是很可疑的。
想到这里,苏慕玄似乎可以确定:这个驼子就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让他产生困扰的事情其实是百草身上的毒,她中的是鬼毒!这鬼毒可是唯妖魔鬼怪所独有的,一切又会和驼子有什么样的联系呢?难道,他会是什么魑魅魍魉不成?!
“百草不是你带回岚府的么?”
“正是小侄。”
“你是如何发现她的?”
“当时,我很着急,于是寻着西街一路寻去,可是一直没有看见姑娘的身影。直到寻到一处,我发现了一些诡异。我发现一处巷道拐角处,竟然触目一片迷障、混沌不堪......”
“有鬼?”
听到此处苏慕玄突然出言打断对方,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诸葛谨颔首应道:“确实是鬼,而且阴气极重。”
苏慕玄投递眼神示意他继续,于是诸葛谨又说:“我当即感觉事情不妙,于是即刻冲了进去。因为在那一方混沌的鬼气之中,我能感觉到的不仅仅是阴气,还有一股极为奇妙的、至纯之灵的阳气。”
会是百草么?苏慕玄在默然思虑......
“会是白姑娘么?”
当时的诸葛谨同样生出了这样的疑虑。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想也没想便冲了进去,结果当真找到了白姑娘。”诸葛谨突然嘘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难过之情,言语颇为自责道,“姑娘当时已经受了伤,很快便昏迷不醒了。小侄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焦虑万分,只想着早些带她回府救治。”
“在那之前,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么?比如究竟是何物伤他,你可曾看清?”
“诸葛惭愧,并不知道究竟是何妖孽作祟,只是看见了一对男女。”
“哦?”苏慕玄眉毛一挑,又问:“此话怎讲?”
“师叔有所不知,我是在屋檐下面接着姑娘的。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极为可能是被人从屋檐上推下去的。”
“那如你所言,会是那对男女吗?”
“诸葛直言,这一整件事情都很是蹊跷。”
“哦?”
“我离开时曾望了那对男女一眼,彼时那男人虽一手环抱着女人,神色却一直望着我和姑娘,看样子非常的......关切。”诸葛谨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个男子的眼神。只觉得当时,他似乎极其希望自己带着百草尽早离开。
“你看清那人的面容了吗?是不是那位驼背之人?”
诸葛谨摇头,“绝对不是。恕诸葛直言,那男子容貌体态之绝代风华,决不在师叔您的之下。”
苏慕玄本在持杯喝茶,突闻诸葛谨的回复,面上一疆,颇有些尴尬,手双瞬时一抖,连带着掌中茶盏也一同晃荡了几下。
“师叔,白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诸葛谨如今最关心的还是百草的身体状况。
“倒是醒来过了,不过现下又睡了。”苏慕玄放下茶盏,起身向前几步到窗前负手而立站定,随后极目远眺缓缓出声道,“只不过,如若不早些抓到那个真正害人的罪魁祸首,她的情况还是极为凶险的。”
“贤侄不若先将衣服换了吧。”苏慕玄重新回旋过身,对着诸葛谨关切道:“莫要生病了才是,岚兄他还是极为关心你的。”
闻言,诸葛谨的面色旋即一暗,并有些自嘲地苦笑道:“如今都因我的照看不周才害得姑娘至今生死未卜,老师他严厉一些都是应该的,这一切原本就是诸葛的错啊。”
回头走到诸葛身边,苏慕玄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多想无益,明日我与你的老师再行商量对策,总会有办法的。”
“嗯。”诸葛谨虽然应承了苏慕玄的话,却觉得心中更加压抑沉重了。
之后,送走了苏慕玄,诸葛谨一个人独坐房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昏黄的油灯依然亮着,只一心半点却仍照亮了整个房间,不过此刻空唠唠的却只有他一人,他呆呆地望着墙壁上面挂着的那幅母亲大人的画像,心中回想的仍是之前跪在雨中的那一幕幕。
岚佑亭的的确确是看去过诸葛谨,而且就在苏慕玄到来之前不久。
“唉......”
彼时仍在风雨之中长跪的诸葛谨,未见其人便先听其叹了。
抬头一望,不想所至之人竟然会是老师。
“老师!”
“哗哗”雨声之中,诸葛谨近乎要被淹没的声音却仍然十分刺耳地震动了来人之心。
岚佑亭撑着纸伞慢慢蹲下身子,与诸葛谨平视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