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一见灵霄上来,便立时拖了百草向后倒退数步与他保持一丈之距,继而十分警惕地发问,“你上来是要做什么?”
茫茫迷雾之中,旦看一人茕茕独立,满头青丝垂髫遮盖,面部容貌不甚清晰。
“方才我已经说过,就让我来代替你那冤死的相公,不知你意下如何?”灵霄低低一笑,音色纯润异常,宛若陈酿般令闻者未偿先醉。
“呵,为何我要听命于你?”女鬼痴笑着出言反问,看似镇静异常实则却已不若前时一般处乱不惊,声准不再,反添迷乱之音。
“哦~娘子似乎很是长情?”灵霄轻言调笑,言辞之中却不免讥讽之意。
“呵呵,是啊,但凡你也有那倾城之姿,我又何苦长情于那已死的废物。”故意跳过他的讥诮讽语,女鬼又是咯咯一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毕露。
“嗯,这话不错!”灵霄颔首应声亦作肯定,忽而见他眼眸一转又道,“那么,娘子你可要说话算话哟!”耳语一般轻柔的呢喃低语自他唇间缓缓逸出,灵霄忽而徐徐一吹,立时发丝张狂翩飞。
“你可看清楚了!”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劲,居然只是这么轻轻一吹,便将那满头散乱不堪的发髻全数撩至两旁、后面。如此一来,既已没了发丝障目遮掩,便能全然看清他的一张面部。
惊鸿一瞥,二人相见,尔后那女鬼居然动也不动、瞬间僵化,这系列变化不过一瞬之间。
此际百草却是嘤咛一声,悠然转醒。
先前她只身站在灵霄身侧,原是因为害怕看见骷髅的鬼样,她便小心翼翼地挪移几步退到后面一点,后来逢见灵霄斩鬼,一记“万轮寂灭”瞬间强光迸发,刺得她双目一时再难睁开,百草所幸紧紧闭着眼眸不再去看。谁知就是这一时半刻竟被厉鬼钻了空子,那女鬼不知何时已然飘至她身后并一把拎住了她的衣襟。
百草本自染恙在身不甚有劲。早前春华替她煎的补药她尚且未及喝完便溜之大吉,后来对付秦大鹏她再次使了浑身解数不遗余力,最后尾随灵霄她又是伤筋动骨颇为劳损。现下再被鬼女抓住,她却已是力竭精疲,不堪折腾之下,百草所幸不再反抗。之后阴气渐重,她便一下子撅了过去。
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昏厥了多久,黑暗之中突感被人掐紧脖颈,百草登时一激,顿觉呼吸微弱困难无比,她强忍不适睁开双眼,转瞬之间刺目之光齐齐迸发,闪耀不已,然而陡然乍现的光亮再盛,也远不及此刻入目之人来得耀眼夺魄。
鬓发翩飞之中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容,正以与日月同辉之势强劲袭来,猛烈撞击着观者之眼、看者之心。
百草不觉唇张齿开,一时之间忘却了呼吸。
灵霄看着她原本苍白的面容突然稍显润色,心头顿觉慰藉许多,继而云舒霞卷般畅快一笑,眼波宛转之瞬流光灿灿,眸光直逼鬼女朗声说道,“如此怎样?”
此际的鬼女早已被他倾城绝色之姿容笑貌所惑,面上痴然一片,全然不知云云,只是木讷地点头。
灵霄见她微有松动,心中自是大喜,于是即刻趁势向前连跨几步,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急切,灵霄竟是忘了自己身处在那陡峭的屋檐顶上。于是乎屋顶铺陈紧凑的瓦片被他这么一踩,登时“啪啪”作响,声音当真突兀不已,灵霄闻听旋即一蹙眉头,心叫不好。
果然,因这动静打破了原先之计,如他所想,鬼女已然警钟大鸣。只见她摇颈一晃瞬间清明,神智回归之际,狞笑几声尖声叫道,“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要我而是要他!”说完她长指一划,便在百草面上划下一条血印。
灵霄知这女鬼心智已狂,就怕她登时发癫再做伤人之举,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灵霄当即稳气固盘准备适时出击,然,正当他心神聚集之时却突闻一阵窸窣脚步之音急急传来,皱眉侧耳旁听片刻他便立时明白过来,不禁嘴角一弯,几不可闻地低笑。
“娘子,看来你对我的成见颇深喔!”尚且未及反应,女鬼便立时看见灵霄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张俊颜登时放大,正是七分戏谑三分哀怨,缓缓吐出此言。
“你......”女鬼这厢心头犹自惊跳不已,一句话还未曾说完便瞬间被人从背后揽了腰肢带到怀里,抬头一望确是灵霄不假,此际正是默默含情、淡笑不语,仿若心系一人、至此不离。
“你、你这是做什么?”女鬼满面潮红,艾艾期期,实不容易才将这话询问出声,人却仍自倚在灵霄怀中自忸怩不已。
“好娘子~事已至此,你不若就从了我吧?”灵霄此际天目已启,自是明白怀中所抱不过是一具腐尸烂肉而已,然而实逢非常时期,他不得不自撂身价,强忍厌恶假颜欢笑一搏鬼女欢心。
“这么说来,你是喜欢我的?”鬼女一听蜜语甜言即刻欢心雀跃,已然忘却两者前刻还是对立关系。
“自然喜欢!”灵霄脸色温润柔情似水,继续面不改色,仍是睁眼说瞎。
“呵呵,若我还是不信呢?”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真不假,瞧这光景明明是这女鬼十分享受,却仍是故作姿态,痴然笑问。
固然灵霄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再次违背本心,在此性格乖僻、言辞警觉的女鬼面前,他唯有杀身成仁,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可。灵霄于是暗自乘女鬼不觉,迅速抬手将事先备好的一粒小丸塞进嘴里。
尔后,只见灵霄一个旋身,连将女鬼乃至百草瞬间一掉,直接面朝檐下,此际之位只值一尺三者便可直直落下。然而灵霄毫不顾忌其他,在女鬼大惊失色之中,一掌便将百草推下屋崖......
“你......”女鬼一声惊呼未出便被灵霄牢牢扣住身子。咫尺之临相距,满目景色不再,唯有绿发俊颜、唇情佳话。
俯身相吻的瞬间,灵霄不禁深深一叹。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奈何?奈何!
终于,灵霄舍生取义,以一记美男计成功转移了鬼女的全部注意。现如今那鬼女早已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只在一厢意乱情迷,死死地攀附在他的身上,早前的理智清明不再,此际只是婉转承欢雪月风花。此际她尚且自顾不暇,又岂愿烦琐他人之事。
这厢百草虽在疾风之中速速落下,最终却是毫发未伤。咫尺之离,一瞬之间,她准确无误地落入一个怀抱,正是被刚刚赶到的诸葛谨所救。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灵霄的掌握之中,原本就是他事先算计好的。
且说他早先凝气静神之际,便是闻听到脚步之声近临,他原就五觉灵秀,自能分辨是谁,于是当机立断,借由美色布阵调虎离山,对准时机一把将百草推了出去。
然而,百草不识灵霄之意,未能洞察他的良苦用心。于是,被他推下的瞬间,已是万念俱灰。那一刻,百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似浮云一朵般轻浮飘渺,又似陨石一颗般重垂低沉。仿若坠落于万丈深渊般无所依托,仿若浮于茫茫四海般无根而定。正是这种感觉,带给了她无尽的惶恐与惊骇。
百草绝望地阖上双目,她不敢去想不敢去听,耳边疾风呼啸,带来分分秒秒死亡的讯息。也许这一回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吧。这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遽然变得强烈,此际百草突然很想张开嘴吧放声很尖叫,然而风声迅疾,灌了她满口的冷风,她颤抖着再也发不了声。
回想她这一世,拼拼凑凑长达五百多年,然而她在临到死头才突然惊觉,那长可抵消凡人生生世世的五百年,竟然不如她步入红尘的短短一年值得留恋。
南山未除之时,她只是山鬼,以为漫天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便是她的世外桃源锦色繁华。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美再好,终有一别。南山一除,她无所依托、背井离乡,随俗下世,兜兜转转。仅此一年,她却已走遍万水千山,寻遍人世繁华。乘舟侧畔红尘相依过后,她才得以大彻大悟:长生不老、百年之存又能怎样?实则不抵她一年一世来得痛快潇洒。曾经笑傲江湖,是有多么豪迈奔放!
不同凡响缤纷花样的俗世生活,终于让她这只山精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化畅快。如今,百草再也不甘忍受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活林间的幽幽岁月,那是神仙的寂寞,而她不想要。她宁为有血有肉的存在,也不愿再次百年孤寂地妄活。
然而,事已至此,她又能怎样?也许今日就是她的终点,这百年以来不死不灭的身躯,最终将要付之一炬!想到这些,百草忽而痛苦不已,因为她的心还不想死,她还想见一个人。
那个带她出世入尘的男子,便是她此际最最想念的人。
如今,她尚且等不及看他回来,就要奔赴黄泉。
苏慕玄......苏慕玄......苏慕玄......
突然之间,百草情难自抑、泪如雨下,自心中默默叨念他的名字。
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她再也不见。
那个冷淡疏离的男子,她再触不及。
她的心,像被人生生挖了一个窟窿,很空、很痛。
就在她浑浑噩噩泪眼朦胧之际,就在她悲悲戚戚万念俱灰之时,突然之间,一个身影突显于她眼前,继而一个温暖的怀抱袭来,将她稳稳地接住。
终于,就在距离地面仅有分毫之际,百草得到救赎。
然而此际她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清来人真相,于此脆弱之时软懦之刻,她能想到之人唯有一个而已。
百草依靠在那人怀中嘤咛一声,她只低低说了三字,便又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