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兵临城下,太守已严令实行宵禁。百姓家家户户都锁上了大门,纱窗微微透出烛光,街上只剩一些民兵按时巡行。连风吹过帘子的声音,都能清晰可辨。商讨布置城防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对如今城内守备状况甚是了解。借着黑夜,逮住巡防、换防时的空隙,我左闪右躲地摸到城墙根,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障碍。只是接下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我自己却没多少把握。城门是由原来留守的军队负责的,前两天还看见带头的那个将领在姚信义那儿下军令状,誓死严守城门。我估摸着自己难以直接骗到他,更无法武力打赢他,正思考着是否要翻墙。可是抬头望着这高耸冲天的城墙,心中不免也是一抖。要爬墙的话,勉强还是能爬上去的,工具我也带了,可难点在于不被守军发现!唉,要是以前勤快点,多跟哥哥练练功那该多好!真是书到用时方很少,拳到用时方恨小!
正当我进退两难暗自苦恼之际,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慢慢向我这边靠近。心里先是一惊,赶快把自己隐藏好,调整气息。然后快速转动脑瓜子,想万一被发现了,得编一个像样的借口。
“小姐是出来赏月的?”
一听到这声音,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何以会在此地?不过见已被他识破,只好现身:“老先生饭后出来乘凉?”
“你这丫头古灵精怪!”说罢还用羽毛扇敲了敲我的额头。不知他是何用意,会放我走?还是捉我回去?心中没底,只好等他的下着。扁着嘴,用手摸摸被敲的地方,真的好痛阿!
只见他递给我两样东西,我伸手接过一瞧,一样是太守签署的出城手令,另一样是一件玉佩。我对玉器认识不多,无法分辨成色好坏,拿在手里也不知如何处理。只好问:“这玉佩是?”
他缓道:“给你防身用的。”
“哈?是暗器?”
他忍俊不禁:“臭丫头,贴身收好!”把东西推给我后,又解释道:“你这一去,安危难料。这是我一位忘年之交送的信物。如果你在那边遇到难事,就把这玉佩当饰物挂在腰间或者放在显眼处,自有人前来相助。”
我沉吟了一下,把玉佩收好,又道:“先生好意,若彤感激不尽。斗胆问一句......”他却截住了我的问话,自己交代:“魏将军曾对老朽有救命之恩。这个理由够了吗?”
“够,”我颔首道:“就是太没创意。”
啪的一声,又赏了我脑袋一下。他佯怒道:“还不快走!要等天亮吗?”
我把东西藏好,向他拱手一礼,转身就朝城门走去。虽然还搞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又是如何得知我要在今晚出城,可如今也只能靠他给的手令才能成事。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城门,被其中一位守将截停,问我出城何事。我不发一言,从袖口里拿出手令。此时旁边又走出另外一人,我在衙门商讨城中布防的时候见过他。他望了我几眼,凑近说话:“马匹已照吩咐备好。”
我先是愕然,后又装若无其事地对他拱手行礼,跟着他走。心中却是一沉:我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想,早就被人看穿,还得顺着别人的意思走。真不该丢下刘劲,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出了城,看到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和无边无际的星空。天大地大,既感到自身的渺小,又难掩驰骋江山的豪情。深呼吸一下,豁出去了!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如果能用一条命救一城的百姓,值了!用力挥鞭,策马前行。
离营寨还有五十来米,就听到有碉楼的看守士兵喊:“什么人!”
接着看到无数火把从营寨各方涌来。弓箭手拉起了弓,箭弦尖锐的摩擦声划过静夜的空气,刺得我毛骨悚然。我勒住马来了一个煞停,运足了丹田气扬声道:“去给你们的赤王传话,荆国魏氏后人在此!”
士兵们十人一排,分两排在大营门口集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火把,将附近照得堪比白昼。我在马上静观其变,士卒一行一动均有规可循,无人表现惊慌错乱。除了紧急集合的将士外,其他人谨守岗位。一看就知道平日训练有素,才会进退有序。不禁一叹:这仗要真打起来,不容乐观阿。
没让我久等,一位将领出营,朝我走来。上等铁甲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寒气更添几分。盔甲随着他的脚步锵锵作响,在空荡的平地上,声音以数倍扩散。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没有退路了。那个人离我十步之外就向我粗声喊道:“赤王殿下有命,下马入营!”
一来就给我摆架子!心中虽然不悦,不过也知道如今的处境,形势比人强,只好顺从。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向他一抛,也不管他接到不接到,径自走入大营。巍然挺立在营门前的士兵,呼啦一下,整齐地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我用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个个腰杆直挺,目不斜视,连我走过眼睛也不眨一下。要不是鼻口透出的气息,还真像是雕像。那个人迎头赶上,走到我前面,朝我无声地作出了“请”的动作。我被引到一个帐篷。掀帘进去,里面不大,只有一张早已脱漆的木制矮桌,没有椅子,只在地上铺上了粗麻织的地毯。那个人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以为赤王会给我一个痛快,却迟迟不见他召见。我只好自己招呼自己,席地而坐,右手托起下巴,苦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他会杀了我?现在看来应该不会这么直接,起码会先套一下关于商阳和兵书的话。我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放弃攻城呢?想到老先生的话,他叫我如遇到难事,挂出玉佩,便会有人相助。我马上拿玉佩出来端详。上面刻的是流云与蝙蝠,是民间流行的流云百福图。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难道他在凉军中安插了钉子?可是之前不曾听他说过任何凉国的情报阿。还是......他本身就是凉军安排在商阳的暗线?那又为什么帮我?他说跟父亲有交情,却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号人物。越想脑袋越像个浆糊。
被丢进来后,就没人再理我。帐篷完全密封,无法靠天色估摸时辰。前一晚哭了大半夜又没怎么睡,今天一整天都是靠精神力在勉强支撑。如今虽然深入敌阵,可身体因无所事事而松懈下来,睡意就开始一波一波地袭来。眼皮渐渐闭上。
突然,帐篷外的脚步声令我瞬间清醒过来。我竖耳侧听,凌乱的脚步渐渐整齐划一,应该是士兵们在集合整队,之后还掺杂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夜半集兵——偷袭?!不是说明日日落后才是最后限期吗?猛然醒觉,那只是赤王的暗渡陈仓之计!我居然忘了,月世琪是突袭的高手,每每让敌人防不胜防。怎么我总是棋差一着?!立时心急如火。
“让我见赤王!”我朝着帐外的卫兵大喊。没人理睬。决定冲出去,一脚踏出帐外,鞋子刚碰到地面,寒光一闪,一左一右两把大刀迎面袭来,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稳稳当当地架在我脖子上。惊魂未定,目光一扫四周,发现凉军早已鞠旅陈师,数百铁骑随时候命。眼见密密麻麻的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顿时胆战心惊。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全盘皆输!
“看住她,小心她自残。”骑在马上的其中一个将领朝我这边喊道。
“遵命!”身旁架刀的两个士兵铿锵有力地应道。
我循声望去,骑兵们簇拥着一个身披红战袍的人。他连头也没转过来,丝毫不理会这边发生的事。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萧萧风声,锦旗幡动,战马蓄势待发。待浓云遮月的一刻来到,红袍男子带头扬鞭一挥,数百铁骑跟着他瞬间飞奔而出。铁蹄扬起的尘土阻挡了我的视线,仿佛建起了一堵墙,隔绝了我与黑暗尽头的那一座城池。没多久,空气中传来了进攻的号角。
一切都结束了吗?弱者,原来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我呆立在原地,低头凝望自己的双手,黑暗模糊了十指的轮廓,却犹见上面血满凝霜。无法压抑悲怆。天可见怜!
“将她交给我吧。”闻声,那两个士兵将手中的大刀收起。我木然地转头,此时厚云仍在头上,星月无光,单凭黑影霎时间无法辨认来人。直至他再走近些许,步行出了浓重的阴影,我才得以看清五官面容,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又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物。只是这两天经历了数次剧变,情绪已被磨得再也没有起伏。只淡淡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王储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