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一事不过是三太太为了试探天橙想出的小手段,既然她想得出,自然也知道必定会被人抓到把柄,因为对于曹姨娘的突然寻衅,她并未放在心上。
三老爷的眉头皱起:“果真有这样的事?好端端的为何要给九丫头改名?”
三太太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天橙知道,这是三太太在考验自己,于是她连忙回答道:“女儿的名字确是太太改的,但却事出有因。”
“哦?”
“当年母亲为女儿取名尹天橙,可惜女儿年岁尚小,识字不多,因此娘亲无法再暂且该做天成,后来女儿长大,娘亲却已经不再,一直无法正名,此番进了尹家正好三太太做主替女儿还了原先的名字,因此三太太今日不是给女儿改名,而是正名。”
“原来如此。”三老爷点点头,他慈爱的笑道,“不管是哪个橙,你都是我的女儿,今后,为父定不会让你再流离失所。”
天橙泪眼婆娑,这其中有七分假三分真,她毕竟有许久许久没有感受到父亲的温暖了。坐在下首的曹姨娘脸色早已涨的通红,她没想到这个从塞北而来的野丫头居然反应如此之快,什么正名?呸!
她的愤怒,天橙佯装不见,因此直到餐桌摆上饭菜上齐前,她知道父亲再未看过曹姨娘和五少爷一眼。这一番对抗过后,想必三太太定会对自己放下部分戒心,尽管竖起曹姨娘这个敌人,但她毕竟只是一个草包而已,何足畏惧?
尹家是江南大户,晚宴的布局自然也非同一般,没道菜品端上,各房跟前的大丫头都会用银箸小心翼翼的将菜夹在自家主人的小碟中,取菜的先后顺序、取多少都是有讲究的,尹家人注重膳食搭配,每个人所食都只有七八分饱,这也难怪为什么合府不论男女看上去都身材适中,并未有过瘦或过胖之人。
席间,三老爷除去和天橙闲话家常之外,也会偶尔考查一下四少爷子桓和五少爷子碧的课业,子桓每次都是对答如流,而子碧则吞吞吐吐,少不了要被三老爷训斥一番,果真不学无术。天橙不时地打量着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少爷,子桓温文如玉,吃相极雅,还不忘照看身旁的母亲,而子碧则不然,但凡三老爷目光所不及时,他不是跟丫头捏手揉肩,就是和曹姨娘窃窃私语,像极了一个不懂分寸的纨袴子弟。
整个晚上,天橙始终觉得欠缺些什么,但每次未及深想便被三老爷的言谈打断,眼见着三老爷如此宠爱自己,她进府前的不安便减弱了不少——尹家西院毕竟是父亲做主,无论这里发生怎样的变故,想必这位父亲都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自身的安全便多了些保障。
最后一盘如意糕吃完,丫头们连忙捧上温水擦手漱口,而一早就守在门外的仆佣们也立即进来收拾,天橙看她们的行动打扮都很得体,看来三太太虽然不得丈夫青睐,但治下却颇为严谨有方。
“老爷,今晚在哪里安歇?我命香兰去打点。”三太太一边问话,一边查看着老爷的神色。
听她这样一说,三老爷扭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道:“果然已经很晚了,今夜就在你那里歇着吧。”说完,他牵起天橙的手,“不早了,你也该去睡了,明日早些过来,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是。”天橙欠身,青儿也早在一旁准备好了,听见老爷吩咐便立刻上前接引。
“等等。”三老爷喊住了她,然后转身看着三太太,“九丫头现在住在哪?你可有安排下?”
三太太点头回到:“早已准备妥当,天橙如今就住在冬雨阁中。”
“冬雨阁?”三老爷眉头微皱,“那里是不是太偏了?每日往来多有不便,春芳阁不是一直没人住吗?怎么不让九丫头住在那里?”
这一句话登时让十姑娘炸了,她从母亲身边直跳起来:“爹爹,你怎么这样偏心?春芳阁是女儿在住呢。”
“哦?是吗?”三老爷看着夫人,“十丫头还小,怎么不让她跟你一起住在大院中?彼此也好照应啊。”
三太太待要解释,一旁的曹姨娘却“呵呵”笑开了:“我的老爷……十丫头住着春芳阁都快一年了,先前老爷一直不闻不问,怎么九姑娘一来便想起这茬了?”说着,她乜了十姑娘一眼,“快吩咐你身边的梧桐,让她收拾收拾,你们连夜搬出来吧。”
当初为了春芳阁的事,曹姨娘在三太太和十姑娘跟前吃了不少亏,如今得了机会,她岂能不幸灾乐祸?再说了,方才九姑娘那么驳她的面子,趁此机会还不好好报复一把?
她这点小肚鸡肠早被三太太看穿,她拉着女儿的手,稍一用力,十姑娘便坐回她的身边。
“娘……”十姑娘不依。
三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吩咐香梅道:“你带几个婆子和梧桐一起把春芳阁腾出来吧,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十丫头的衣服拾掇几件出来便可。”
香梅领了命准备和梧桐一起离去,而九姑娘却唤住了她们:“已经很晚了,不必麻烦大家,再说我在塞外住的惯了,喜欢跑来跑去的,这点路程算不得什么,正好也让我熟悉熟悉家里的风景。”
“你这孩子。”三老爷微笑道,“莫不是不愿意与为父亲近?”
“当然不是了。”天橙甜甜地笑着,“只是女儿性格散漫惯了,冬雨阁离大院远,往来也都是家里人,女儿平日里也用不着束手束脚的,难得自在。”
“好,就依你。”三老爷点点头,一脸的宠溺相,他吩咐着门口的两个粗使丫头,“你们再去引两盏灯笼来,一齐送九姑娘回去歇着。”
门外两人齐声答应,天橙再回身向厅中之人一一行礼,尽管她没要走春芳阁,但十姑娘却并不领这个情,依然鼻孔朝天直哼哼。
……
回去的路上,因为有旁人跟着因此天橙和青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如今头脑空下来了,她才想起今晚的不妥是因为什么——四姑娘不在。她作为西院最长的小姐,又是待选秀女,她没道理在父亲回府的晚宴上不出现,于是天橙小声地问青儿:“四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晚间没见?我还想听她教教我怎样绣花呢。”
“姑娘想学刺绣?去问香兰便可以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四姑娘没来,只听说她早早就在房中歇着,还吩咐人不要打扰,说老爷这边她明日再来告罪。”
有古怪!天橙相信四姑娘绝对不会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连父亲回府这样的大事都推脱呢?
正想着,抬眼却望见三太太所住的大院正在燃灯,院中的丫头们都嚷嚷着围在一堆笑闹着,三太太此时未回来,得了自由的丫头们此时还不闹翻天去?青儿拉着天橙道:“我们绕过去,右偏门那里人少,山石很多很难让人注意到。”
天橙点点头,手执灯笼的两个丫头连忙转了方向照着脚下的碎石路,不知道走出多远,虽然仍贴着大院的墙边,但已经听不到丫头们的吵嚷声了,天橙知道,再往前走便要离开大院了。于是她手捂着小腹佯装吃痛的蹲下,两个粗使丫头顿时慌了神。
而青儿则心中有数,她搀其天橙:“姑娘这是怎么了?”
天橙倒吸了几口气,双颊泛红:“从来没有吃过家里这样的饭食,想来是有些不适。”
聪慧的青儿立时明白了过来,她吩咐掌灯的两个丫头:“姑娘要出恭,你快步回去捧壶热水过来给姑娘净手用,你去冬雨阁赶紧让童儿备好热水并些干果,待姑娘回去食用。”
她一说完,这两个丫头便不及多想,蹬蹬蹬蹬地向两个方向跑去。
天橙也摆开青儿的手:“我不是装的,这会子肚子真有些不舒服,你且退一退,容我方便一下,不过天有些寒,怕一会路上着了风再来个二次三次的,你帮我取件长衣来。”
青儿抿嘴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童儿的事佯装的呢,不过歪打正着,那俩丫头过不了多久便会把你的‘不雅之事’传扬出去,到时候十姑娘自然会认为童儿给你下了药。好,此处离夏阳阁不远,那里的管事丫头和我最是相熟,我去找她借件长衣。”
……
终于,四处无人了,天橙连忙借机溜走……
做戏不光是为了童儿,也是为了避开青儿,此时的天橙最想弄清楚的便是四姑娘究竟是为何缺席。尹家的人一个都是不能相处的,若要在这府中长久立足,必是想寻一两个把柄方能保平安。
她沿着右偏门溜进大院,尽管对尹家地形并不熟悉,但若是认一认小姐的闺房她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大院只有四姑娘和三太太住,不难辨别。很快,她便找到了四姑娘所住的地方,同样是一个二层小楼,楼上楼下都挂着粉色绣帘——这是姑娘家特有的装饰。
打量四处无人,她悄然来到楼前,门未锁,也未燃半点灯烛,她绕到楼后,取一块石子扔进二楼窗台上,硁硁一声再无回应,她又掷一块,依然无人回应,直觉告诉她,不管是楼内还是房内都没有人,按理说,即便四姑娘睡着了,她身边的丫头也会出来查看,可为什么迟迟不见人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