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儿拿着淡黄色的小药包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浑然不觉背后正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
思忖片刻之后,天橙倏然从藏身之处走了出去,青儿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
“方才那人是谁?”天橙不声不响地走到童儿的面前,突然发问。
“啊!”童儿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待她看清眼前之人后,连忙胡乱用手抹抹泪水,“没,没什么人。”
“不要瞒我。”天橙从童儿的手中拽过药包,“泻药,对付我的?是吗?”
童儿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天橙的面前:“九姑娘饶了我吧,是十姑娘派梧桐姐姐来支使我的,童儿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就是给我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害姑娘啊!”
“站起来回话。”天橙冷冷地看着她,“刚才的话我也都听见了,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我自然心里有数。今日之事对谁都不能说,否则谁都帮不了你,知道吗?”
童儿忙不迭地的点头:“不说不说!就算打死童儿也不说。”她环视四周,怯生生地问,“青……青儿姑娘呢?”
看来,她真正害怕的是冬雨阁的青儿,九姑娘望了一眼青儿藏身之处,淡淡地回答:“这里只有我,她并不在。”
“那……那晚上怎么办呢?若梧桐和十姑娘见童儿没有给九姑娘下药,那童儿就死定了!”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天橙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你放心,我自会处理的,你先回冬雨阁吧。”
童儿巴不得赶紧躲回院子里去,因此听到九姑娘吩咐便片刻也不停留,跌跌撞撞夺路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天橙十分郁闷,她本想借着今日一事使童儿感念自己的恩惠,将来能成为自己身边放心的人,如此一来可以制衡青儿。然而……那个小丫头心中并无半点城府不说,还十分胆小,根本不是青儿的对手,将来若是委她做事必定会出纰漏!
在这些念头不停在心中翻转的时候,青儿已经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她望着童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十姑娘还真是急进,今天晚上,姑娘还是要多加小心。”
天橙暗忖:童儿是三太太派来的,青儿是父亲派来的,既然三太太想对付自己,为什么不派一个伶俐的丫头来牵制青儿呢?着实是一个怪事。
……
华灯初放时分,冬雨阁终于安静了下来。
忙碌完了的众人纷纷带着家伙什离去,小楼中只剩下九姑娘尹天成并青儿和童儿两个丫鬟,童儿显然还没从白天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一直站在角落里搓着衣角,半天不吭一声。
青儿看不下去了,吩咐道:“你去楼上取一罐上好的蜂蜜来,给九姑娘兑了茶喝,让姑娘缓一缓,只怕前面一会就要差人过来了。”
好像是巴不得离开一般,听完青儿的话,童儿一头风似的奔上楼去,把主仆之礼都忘在了脑后。
天橙站起身,走到院子里,静静地打量着院中的事物,许久后长叹一声:“真希望这个晚宴能快快过去,从此后,我便能安安静静的在这院子里着落了,不管三太太、侧夫人还是旁人,也不管中院东院那些烦事,我只在这方清净之地上呆着,管他们斗得你死我活,都与我无关。”
远远地,一盏红荧荧的火烛之光翩然而来,青儿低语:“来了。”
尔后的事情便显得简单了,青儿带天橙去楼上换了衣裳,又喝下一杯温茶,随后便跟着掌灯来的仆佣往前面走去,一路上,青儿和仆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并没让天橙答话,即便有关于天橙的话题,也被青儿漫不经心的岔开去。
青儿今年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里里外外如此妥帖,也难怪她能得到三老爷的青睐。天橙心中对青儿虽有防范,但却也十分亲厚,毕竟,她是自己进府后最熟悉的人。
……
虽然天色还未全黑,然而厅里却早已灯火通明,青儿引着天橙进来时,早已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人,左手边一个少爷模样的男孩正懒散地斜靠在座椅上,一边歪着头和身后的丫头说着话,一边觑着天橙细细地打量,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妇人,目光也是同样的尖锐,仿佛要在天橙的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天橙心里明了:那一定是曹姨娘和她所生的五少爷尹子碧。
大厅右侧同样坐着一位妇人,衣着虽不如曹姨娘那边艳丽,但却端庄得体,除了鬓上插了一支玉钗之外,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华饰,想来定是一个简朴之人,她得身旁站着一个鹅黄长衫的男孩,眉眼间一样的温和,她正仔细地叮嘱着男孩什么,似乎并没觉察到天橙的到来。
这一对必定是侧夫人和四少爷尹子桓。
而大厅的坐首则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当天橙进入厅中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因此连一旁为他奉茶的三太太手中的茶水也顾不得接过,急急地站了起来。
男子钉在原地,脸上的神色在瞬间变化万千,而天橙则带着欣喜迎上前:“天橙见过父亲。”
“好孩子!快过来……”男子面上的严肃之情在瞬间消弭于无痕,他亲自过来搀起女儿,颤声道,“孩子,你和……你受苦了。”
十二年了,他和心中所爱之人整整十二年未见,如今却红颜消殒,空余一世情牵。他的行为也让天橙知道,面前的这个父亲是真实地爱着文月的,否则何以激动如此?然而,越是这样的场面,越是府中的女眷们看不惯的。
曹姨娘轻哼了一声:“九姑娘来了,眼中只有父亲,似乎并没看到这厅里可是还有旁人的呢。”
只这一句话,天橙便明白这曹姨娘的性情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粗鄙,当下心中便有盘算,抬起朦胧地泪眼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女儿三拜。”
虽然心中仍有千言万语,但当下也不便阻止,于是坐回太师椅中,天橙跪在地上,依大礼磕了三个头,她知道,自己这礼行完,便正式成为尹家的人了。
拜完父亲,她又转向三太太:“天橙这些年并未再太太跟前尽孝,今日请太太也受天橙三拜。”说完,同样重重磕了三个头。
三太太脸上浮出慈爱的笑容,她站起来扶起天橙:“乖孩子,果真十分懂事。”
天橙又走到侧夫人的面前:“天橙给夫人请安。”她免去了“侧”这个字,只称夫人,足以表明自己的敬意,这一次,她没再叩头,而是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侧夫人连忙站起欠身还礼,尽管她是三老爷的妻子,但毕竟只是一房妾室,万万受不了天橙的大礼。见天橙恭敬地样子,侧夫人眉梢微微一动,笑着侧过身:“子桓,来给你九妹妹见礼吧。”
母亲有命,做儿子的不能不尊,不过也并未表现出怎样的热情,他淡淡道:“九妹妹大安。”
天橙连忙还礼,待要说些客道话,可却强烈地感受到后背那两道犀利的目光:曹姨娘和五少爷。于是她不再多言,只慢慢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少女天真的笑:“曹姨娘大安。”腿未屈,腰未躬,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口中称礼。
曹姨娘大怒,不过她知道天橙没有不妥,自己毕竟是由丫鬟晋升的妾室,身份卑微,即便是生下了儿子也不可能享受到正室太太和侧夫人的礼遇,但天橙的轻慢依然恼了她,她冷哼道:“九姑娘果然伶俐,初入尹府便懂得看人下碟。”
天橙睁大了双眸,故作惊诧:“姨娘所说的天橙不懂,难道天橙做错了什么吗?”说完,她转头看着父亲,一脸的茫然。
一直站在三太太身旁的十姑娘嚷嚷着:“姨娘是说你没给她行大礼呢。”
“十丫头,不许胡闹!”三太太呵斥完换上一副笑脸,“不要听你十妹妹的,曹姨娘也是跟你玩笑呢,你并未做错,快做到我和爹爹身边来,你们父女十多年未见,此番定要好好亲近一下。”
她说完,向一旁的香兰招招手:“吩咐下去,可以开宴了。”
曹姨娘脸上登时下不来,拖起儿子的手想要愤然离去,但老爷许久才回来一次,她也不想错过今日的机会,于是权衡良久依然坐了回去,笑道:“是呀,方才我在和九姑娘玩笑呢,看这乖人儿如此单纯,果真被我吓到了呢。”
天橙见状含羞低头:“天橙是粗人,进了尹家就像进到皇宫一样,深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姨娘今后千万莫做这样的玩笑,不然天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完,她坐在三太太身边的矮凳上,看上去十分乖巧。
这番母女亲厚的模样仿佛是一根鱼刺卡在曹姨娘的喉中,她朗声道:“九姑娘太过于小心了,尹家虽大毕竟不是皇宫,不必事事顺从,就像姑娘的名字,生母所起的名字哪能那么随便的就改掉呢?”她故意强调了生母二字。
果然,所有关于文月的事都足以让三老爷变色:“改名?这是怎么回事?”
曹姨娘接道:“是九姑娘的名字,文月妹妹先前给九丫头起做天成,乃取成功之意,不过九丫头一进府,太太就觉得不妥,把名字改成木登橙,这丫头也允了。九丫头,你乖巧听话确是不错,只怕这样随意对待,只怕会寒了你娘的在天之灵呢。”曹姨娘和三太太作对已久,这一次她便要借着九姑娘和文月给三太太一点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