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天橙坐在屋内都能听见外面的树叶翻滚,呼呼作响的声音,她意兴阑珊的搁下筷子,在旁边伺候的童儿见状连忙捧上帕子和漱口水。
看着天橙碗中的饭剩下了大半碗,童儿请问:“这些不合口味?”
天橙摇摇头,眼神一瞟正在大快朵颐的曹姨娘,一脸的无奈——对着曹姨娘用餐,这叫她如何下咽?这么说并非是曹姨娘长得如何难看,相反,这个被三老爷收入房中的姨娘当年也是曼妙佳人一位。只可惜,当年的佳人如今更像一个刻薄妇人,用饭时嘴一刻都不曾停歇,问东问西不说,每当听天橙说起在塞北的生活时都少不得要加一翻评议,比较一下塞北的辛苦与尹家的安乐。
好容易等她将一顿饭吃完,天橙几次暗示要送客,可曹姨娘还是稳坐不走。天橙自然明白这个姨娘心中的谋算,于是趁着不注意的时候给童儿使了个颜色,让她去搬青儿这个救兵回来。
不大会功夫,青儿推门进来,一边弹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风好大,刚外面差人传话了,三老爷今日不回府,我看九姑娘就不必等了,早些休息……”说到这,她故作惊讶,“曹姨娘还在呢?……不知道我们冬雨阁的晚饭是否对得上姨娘的胃口?”
知道老爷今晚不回来,曹姨娘知道再等也等不出什么来,因此意兴阑珊的站起身:“好是好,不过清淡了些,九姑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明儿我让厨房给冬雨阁加两碟荤菜,姑娘既然已经回到家了,岂能还像在塞北的时候无人照应?”她打了个呵欠,“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她自顾自的走到门口,站在廊下,唤着随自己同来的丫鬟:“三月,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给我掌灯?”
虽然心中厌恶,但天橙还是带着青儿和童儿出门相送。待到那人走远,天橙才无奈的摇头:“这曹姨娘也真是个难得的人儿。”
青儿冷哼一声:“自然难得,尹家这么大的宅子出了这样一号人物确是不容易,似她这般破落户,中院和东院每有宴席的时候三老爷和太太也是不带她去的。难道当年伺候三老爷的人中就没有个拔尖的吗?似这等人也能收作姨娘?”
天橙歪着头看她:“我怎么听到一丝酸溜溜的味道?这等人不能收房?那怎样的人才可以做姨娘呢?”
见她打趣,青儿不禁红了脸:“酸溜溜……我哪有?姑娘没看到她刚才的张狂劲吗?”
“我浑说什么了?她张狂,你有资本比她还张狂呢,父亲才刚过不惑之年,还年轻的很呐……”
青儿跺脚:“姑娘又浑说!再说这样的话,我便恼了,若是想攀尹家的高枝,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这样说倒叫天橙不好再多说,于是收了笑:“好了好了,你可别恼,我知道你是宏图万里。方才你将三月从屋中引了出去,可曾打探出什么?曹姨娘怎么会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
童儿恍然大悟:“原来青儿姐姐是找三月打探消息呢,我说姐姐往日里并看不起秋叶阁的人,今日怎么会待她如此亲近。”
“你才明白过来?今后也要多学着点,多防着点,别没从别人口中探得消息便先漏了我们的口风出去。”青儿正色道,“曹姨娘还不是被算计了。三月说,下午时分她陪着曹姨娘去花园散步,累了便寻个石墩坐下,不会功夫便听到两个小丫头在树后议论,说三老爷晚上会在冬雨阁用饭,还说前几日老爷口馋,想吃酿丸子之类。三月打眼去瞧时,那两个丫头已经走远,看不清模样,曹姨娘得了这个消息,忙跑回去折腾众人做了一锅酿丸子,赶着晚饭给送过来,想讨好老爷。”
“依你看,是谁在算计她?父亲回不回府这样的消息应该府中之人多半会知道,偏巧曹姨娘不清楚,想来这其中必定少不了太太的主意吧,只有她能封锁消息。”天橙若有所思。
“许是这样。”青儿点头道,“不管如何,这人也是成心想和曹姨娘过不去,她知道曹姨娘的秉性和口舌,直接撞进冬雨阁,少不得会引来姑娘的厌恶,如今姑娘是最能在老爷面前说上话的,若是说几个不是,只怕老爷也会疏远整个秋叶阁。”
“确是如此,曹姨娘果然没有辜负别人的期望,果真越来越让人厌烦了。”天橙笑眯眯的吩咐,“童儿,你去炉子上把燕窝粥给煨热了,说不定我夜间要吃呢。”
……
又是一夜无话。天橙有早起的习惯,每日晨间她都会自行梳洗完后坐在窗边看书,有时站得累了,她干脆倚上或者半坐在窗棂上,先时青儿和童儿还有些不安,不过几次下来她们也习惯了。
天橙最是喜爱远眺护城河的感觉,河的那一边在晨雾中总会有些草房或者院落若隐若现,清晨时,从那些房上总会升起缕缕炊烟,像极了草原上的蒙古包。
而在她每日远眺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正站在河边的树下默默地注视着她,那人便是林纾。
这个与尹家四少爷交好的林公子并不像一般的贵族公子那样住在豪宅中,行事奢华。他与母亲同住在城外的一间独门小院中,林知县好色,收养了数名姬妾,而林公子的母亲虽是正室却身患顽疾,少不得受人欺凌,他每每为此事与父亲争吵,却总没有结果,因此索性搬到城外长住。
每日清晨,林纾都会与府中运菜的下人一道出门,沿着护城河走走停停,赏风赏景赏花草,如今更是增添了一项——赏人。
初见天橙那一日,他是去冬雨阁为西院侧夫人传达信息的,对方冒名为童儿,他自是半信半疑。可是第二日晨间便透过窗帘看见青儿为她梳头,他才断定这个佯装稚嫩的少女实则就是九姑娘尹天橙。
联想着她的身世和年岁,再想起当日她假扮童儿时撒娇装憨的模样,他还真有些意外——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居然如此善于演戏。
而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天出门都能看见她,像她这般深阁闺秀怎能轻易抛头露面?而她不仅每日对窗梳头,甚至还倚在窗旁看书,直到路人渐多才藏会窗帘后面去。如此一来,他便更觉好奇:这九姑娘究竟有怎样一副心肠?看她行为自是不受约束之人,可为何有时又要装傻卖乖?传言中都说塞北之人豪爽、憨直,怎么她会如此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