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富贵父女二人和无为大师走后，就来了个粗使婆子，一张脸木木呆呆的，僵着脖子走到顾婉曦身边，瞪着她怀中的周生生，耷拉松弛的眼皮底下尽是眼白，声音又粗又死板：“把她给我！”
顾氏抱着女儿小小退了一步。她知道钱素雪虽在人前对她们母女客气，但私底却未必是那么回事。规矩她懂，钱素雪说了让周生生陪钱家三小姐玩，那就是给周生生分了差事，不去不行，但怀里娇软的粉团子还没抱热，她有些舍不得。
月娘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现下屋里没有主子，她尽可以想什么说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夫人不成？我呸！到了这府里，你不上老爷的床，不让老爷骑，就是下人！下贱胚子！”月娘满口肮脏话，越说越难听，也不想想自己也是供人使唤的粗使婆子。看着顾氏镇定自若对她的话仿若未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插着腰，拉长了粗红的脖子像只亢奋的公鸡似的扯得更响亮了，“看着老娘做什么？”见顾氏无动于衷，只好把爪子指向佩儿，“还有你，你的贱蹄子，算个什么东西！等老娘日后风光了，就让你给老娘端屎尿！”
众丫鬟婆子闻言一个个翻起白眼，还有的嘻嘻哈哈哈笑起来，他们都知道府里这个了鼻孔朝天的粗使婆子，因为在老爷面前说得几句话，就不要脸地四处招摇找茬。佩儿跟月娘吵架吵得多了，越吵越觉得跟这种人一般吵闹丢丑是蠢到家的事，加上与顾氏相处久了，多少受到些熏陶和教导，于是对着月娘那副嚣张的嘴脸竟也不是很生气，只正儿八经地扶正周生生的小脸，让她认真打量的视线从月娘身上移开，而后有意无意地提高声量道：“小姐啊，那个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可千万别学着说啊！她的嘴比茅坑还臭呢！”
“比茅坑还臭……”周生生的模仿能力极强，听罢郑重其事地重复了那句她似懂非懂的话，字正腔圆，黏糯可爱。两人的对话让屋里人又是一阵大笑，横竖月娘不过是个下等仆人，不少人也乐见她出糗。
月娘气得就要扑上去咬人，王有力见状横起粗壮结实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往前扫了扫，撞得她身子踉跄好一阵才站稳。
顾氏拍了拍周生生的软乎乎的背，依依不舍地将她放进眼前候着的粗使婆子怀里，又从袖子底下偷偷塞了十多个铜钱给她，微微笑道：“生生还小，有不懂不好的地方，烦请您多指点。”她也知道眼前不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但如今她作为钱大小姐的教习娘子，住在东厢，与钱三小姐的西厢有些距离，生生在那边没个人照料，她总放心不下。
那婆子怔了怔，没想到这个端庄美丽的夫人会对自己这般客气礼貌，抱着周生生的手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别扭地应了句：“您叫我姚婆子就行了。”然后匆匆往二门西厢上去。
王有力见主子被带走，傻兮兮地在原地挠了挠头，想想还是决定跟过去，他不能让主子在黑心的知县府中当下人。
“壮士请留步。”顾氏看得出王有力的心思，连忙喊住他。
王有力看喊自己的是主子的娘亲，便也乖乖停下脚步，也不好意思看她，低着头面带赧色：“夫、夫人，小人叫王有力。”他觉得自己担不起夫人叫他一声“壮士”。
顾氏见他为人憨实，不禁心生好感，柔声道：“那我叫你阿力吧！”
“诶！”
“阿力，你跟我说句实话，是想救生生出府吗？”顾氏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他嘿嘿笑了两声，挠头，想了想又点头，“小主子不能吃苦，我……阿力是主子的仆人，不能让主子吃苦。”
“不行。”顾氏果断摇头，“整个清平县都由知县管辖，你救走了生生，从此开罪了他，日后何以立足，又何以为生？”
王有力傻站着一句话答不上来，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些，他只是不希望主子被关在这里。他羞愧得捶起自己的脑门。都怪自己，白长了这么粗壮，连个活计都寻不到，真是笨！真是笨！“夫人，小人没用……”
“哎呀！你别捶了，本来就笨……”佩儿忍不住拉他的袖子止住他的自虐，话说了一半才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忙讪讪地收回手吐了吐舌头，老实地站回顾氏身后。
顾氏好笑地摇摇头，有些同情眼前的大汉，以他这样老实巴交又死脑筋的性子，衣衫破败胡子邋遢，还是个外乡来的，估计寻不到活计就会饿死了，“这样吧！生生的事你别管了，先找个地方自己安顿下来……”
“不行的！夫人，小人不走，小人不能离开主子……”王有力慌忙地打断她的话，显得挺激动，猛地摇头摆手。
顾氏和佩儿有些无奈，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佩儿开口打断他：“你别急啊！夫人又不是不要你。你不是府里的下人，又不能跟着小姐，总要先寻个落脚的地方吧？”
见王有力不做声也不捶脑袋了，顾氏才笑道：“我给你写封介绍信，你拿了去城西李记米行寻份活计，那家老板为人忠厚，与我素有交情，他定会收留你的。”
“夫人……”大汉的眼睛忽然变得红通通的，他吸吸鼻子，跪地“咚咚咚”地给顾氏磕了几个响头，“王有力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夫人一家的恩情！”
“去吧。”
顾氏点头微笑。待人走远，才低低叹了口气。她从未奢望过会有什么报答，更何况她不认为这个憨直大汉能帮得上多大的忙。自家小闺女既然收了他为仆人，她就不能置之不理。她没想过日后还有用到仆人的地方，毕竟，今非昔比，这么做也是尊重女儿的意愿。只要日后她们还能恢复自由身，女儿快快乐乐地嫁个一心一意爱她疼她的男子，不求富贵，不求风光，只要安安稳稳的，她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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