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没日没夜自寻烦恼、求神拜佛,难道佛祖都不用睡觉吗?事都让佛祖干了,那还活个什么劲!——周生生心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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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府中,顾婉曦被困将近两个月,除了贴身伺候她的佩儿,谁也不准见。钱富贵最近被怪事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倒也没什么心思打她的主意。可是顾氏很清楚,再这般下去,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钱富贵的妾室。但是眼下她最担心的,是她的女儿,她的生生。
佩儿明白自家夫人的心思,那天从府中家丁的口中得知小姐被抓去献祭,夫人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后来又听说小姐有惊无险,夫人虽稍稍安心,却一直食欲不振,这可怎生是好?
此时面对望着池鱼发呆的夫人,佩儿着急地跺脚,“夫人,小姐大难不死,吉人天相,您就别再操心了,您看您都瘦了。”
顾氏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细细地抚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玉手镯,那是她的夫君周茗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许久,她把镯子摘下来,连同两件值钱的发钗一并交给佩儿道:“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你把它们当掉,换了钱,给阿凤嫂送去,就说,生生就麻烦她了。”
“诶!”佩儿拿着东西点头,眼睛红红的,转身欲走,又听顾氏道:“佩儿,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别跟着我,另寻户人家。”
佩儿猛地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冲顾氏摆摆手,便逃也似地朝门外跑去。她想,夫人这么好的人,当初自己的母亲病重,若不是夫人,恐怕早已经……总之,她定不能弃夫人而去。
顾氏朝佩儿远去的方向淡淡笑了笑,习惯性地抚上右手腕——那里已经没有镯子了,唯一可以寄托情感的东西,也没了。一股愁云爬上她姣好的面庞,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下巴流进池子里,消失不见。
破晓前,高家,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一大一小两娃儿挤在一张小床榻上,正呼呼大睡。躺在里侧的是高小胖,他身子侧着,面朝墙壁,整个人像只青蛙似的紧紧地贴在上面,几乎不占床铺的空间。周生生挨着他睡在外侧,蹬开只裹着脚趾的被子,全身光溜溜的,大字型摆着,摊手摊脚,睡得很惬意。偶尔打几个可爱的呼噜,小嘴半张着,亮亮的口水从嘴角蜿蜒直下。
“苏——”睡着睡着,周生生突然长长地吸了口气,嫩生生的手背往嘴角上胡乱一抹,再翻身顺势往旁边甩去,打在高小胖的脸上,后者原本挺干净的脸蛋上,便沾满了口水。
鸡啼了,一声接一声。周生生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徐徐睁开眼,这是她每天起床的时间,自打足月以来,她都会在这个时候准时醒。四周静悄悄的,高家其他人都还未起身,小女娃的圆眼滴溜溜的在屋里转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中。百无聊赖地用口水吹起泡泡,“啵啵啵……”她想起了刚刚在梦见到娘亲,停止了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游戏,调转屁股滑下高高的床,推门晃出去。
若是前几日这个时候,她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从厨房里翻出锅铲来边敲便学着戏园子里的人唱大戏,比如在土里撒泡尿尿堆泥人,或者抓几只虫子放到高小胖的裤裆里吓唬吓唬他……可是今天,她有些提不起兴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奶娃怏怏回了屋子,立在床边看高小胖可怜兮兮的睡相。
看着看着,周生生的两眼忽然弯成了两个月牙,扎手扎脚地爬上去推他,“宝宝,起床,起床!”
“嗯——”高小胖哼了哼,一只手举起来软巴巴地挥了两下,砸吧砸吧嘴,继续睡死。
“宝宝,宝宝……”周生生无比温柔地推着身边的小男孩,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不属于孩子的恬静的笑,喊了十几声,高小胖全然不为所动,屹然埋在梦乡中傻乐。周生生便不笑了,张开长了八颗门牙的小嘴,朝那胖脸上咬了下去……
“呜哇——”高小胖哭着从床上坐起来,半天搞不清状况,只看见周生生顶着乱糟糟的一头黄毛,抱着堆衣服,大眼睛对他闪啊闪。他见状就忘记哭了,“周生生,你在干什么?”
“穿衣服,宝宝。”周生生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把那堆衣服塞到他怀里,眼睛如星星般明亮至极。
高小胖迷迷糊糊挠挠脑袋,看着一堆衣物不大乐意,时下天热,乡下的孩子都不愿意正儿八经地穿上衣裤,高小胖自然也不例外,他打了个呵欠,挥挥手,想说“不穿了”,结果看到周生生诡异的笑脸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在他的认知里,周生生很凶,凶起来会咬人,还会使妖术,总之,神通广大。所以,他识时务地把那句“你自己也没穿衣服”吞进肚子,一点都不敢探究她是吃错什么药,只乖乖照做。
其实,周生生只是想娘亲了。以前每天起床,顾氏都会耐心地边喊着“宝宝”边给她穿上软软滑滑的肚兜和清凉的小裤衩,然后哄着顽皮好动的周生生给她洗脸。虽然穿衣洗脸什么的,周生生很排斥,但是真没人管了,她又觉得不舒服。为了让自己好过,她理所当然地拿高小胖开刀。
所以当大人们起床后,便看见高小胖乱七八糟地穿了一身厚厚的冬衣,头顶扎着两根歪歪斜斜的辫子,热得满头大汗、嘴唇通红,眼睛里泪花闪闪,委委屈屈地在水井边上被一身清凉的周生生指挥着洗脸。
高大宝和高二福两个大男孩指着弟弟笑翻了,两人围着他直嚷嚷着“丢人丢人,小媳妇儿牵着鼻子走!”高小胖听完更觉委屈了,扁着嘴看着若无其事的周生生欲哭不敢哭。
阿凤嫂见状给气乐了,急急忙忙过去把那一身厚厚的棉衣给扒掉,只留个裤衩。又给光溜溜的周生生套上高小胖的旧衣服。接周生生回来的第一天晚上,阿凤嫂就发现她屁股蛋儿上有个红色印记,所以即便是大热天,阿凤嫂也坚持给她穿衣服。摆弄好俩孩子,她这才哭笑不得地去煮粥。说是粥,实在没几粒米,唯一一碗似样的粟米粥,也是给周生生的。
高小胖把碗里的米汤舔了个精光,看着周生生的碗,砸吧着嘴凑过去,被眼尖的阿凤嫂拍了一下后脑勺轻斥道:“去去!没饱再去盛一碗。生生的身子娇,要吃好的。”见小儿子乖乖缩回脑袋,又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周生生,阿凤嫂无奈摇头。她曾想过用顾氏送来的钱让自己的小儿子吃好些,可是想想又作罢,左右小胖习惯了,周家女娃却不能吃苦。顾氏送来的钱,还是替女娃收着,实在过不下去了,再说吧!
阿凤嫂的丈夫高来喜草草吃了东西,带着两个年长些的儿子下地种田去了,阿凤嫂交代高小胖照看周生生,便也出门去寻活计。
“周生生,你怎么不吃啊?”高小胖还在看那碗动也没动过的粟米粥,口水直流。
周生生对着树上的鸟巢在发呆,神色肃穆,也不搭理他,小嘴巴念念有词。高小胖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她奶身奶气道:“贼兵犯境来势凶,吾城又陷危难中……咄!且看吾虚张声势,诈他……”然后周生生突然睁大圆眼对着那鸟窝怒目而视,随手抄起眼前的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如果忽略那颤微微的柔弱小手,这等豪迈的气势,挺像是在灌酒。她把碗朝桌上重重一砸,举臂对着大树动了动手指,鸟窝便被一股妖力震散。
意淫完毕。对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周生生又开始愁眉苦脸。没有荤腥,她喝个粥还得折腾出这么多事。
高小胖见状又催促她喝粥,催了几次,周生生扭头鄙视了他一番,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来转去。然后在男孩愕然的神情下,脱了一只鞋放在桌上,继而把那半碗粥倒过来往鞋子上一扣,半碗粥便被毁了。她站起来拍拍屁股,高高地昂着头,丢下目瞪口呆的男孩,朝大门蹒跚走去。
“周生生,你去哪?”奶娃没走多远,高小胖便不大放心地跟了出来,圆滚滚的身子跑起来很不方便,边跑边擦流进眼睛里的汗。
“回家。”周生生看也不看他,一味往前走。
高小胖一听急忙在前面拦住她,神色慌张,“不可以的,你家被坏知县霸了,你不能回去了。”
周生生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多时,便抓起他的手臂作势要咬,只待他怯怯地躲开,才又道:“生生要回家!”声音黏黏糯糯的,却是无比坚定。
高小胖被她的气势吓着了,待回神,眼前只剩下一阵甜甜的奶香味,周生生早已走远,弯弯的小短腿走路不大稳,歪歪颠颠的,还穿着宽大的男孩子衣服,两根黄黄的小辫子甩啊甩。走着走着,她突然跑了起来,左脚拐右脚,右脚拐左脚,小身板像筛子似地左摆右摆。这形象在别人眼中或许滑稽,但高小胖看来,却是异常地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