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这么大个马场却无一人看管,原来这掌马的人已经将我拖入了网。他面色绯红不是因那劳什子羞涩,只怕是激动的吧。
洛城中爱马成痴者唯一人——尹尚。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这号人物,对于马的喜爱,无人能出其左右。这唤作“踏雪”的白马想必是极为暴戾,以致连他也无法近其身。而尹尚又不知从何处晓得我会驯马这一子虚乌有的“事实”,秘密骗了我来这,盼望着我能够驯服它。
尹尚,又是一场阴谋的牺牲者。
“踏雪,是取自踏雪无痕吗?”我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手中的金钗,面上仍旧挂着温婉的笑容。
“对,”他看也不看我,目光痴迷的瞅着那匹白马,“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先上马吧。”
“可这马在马厩中,本宫难道还要进这牲口槽不成?况且……”
“贵妃娘娘!”尹尚陡然拔高声音,目光激愤的朝我射来,“请注意您的言辞,在我心中,您的美丽与踏雪相比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放肆!尹尚,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怎敢如此对本宫讲话,嫌命太长了吗!”我暗道不妙,此人对于马的喜爱简直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等待良机伺机杀他,二是拖延时间等待救援。至于驯马,我是决计办不到的了。
“微臣不过就事论事。”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我。也对,权力这个东西,在你孤立无援的面对一个疯子时,无异于一纸空文。他打开木栅栏,大力的将我推了进去。我被他推了个措手不及,笼在袖中的金钗掉落在地。
“果然是越美的女人心越毒,若这金钗仍旧在你手中,我的踏雪身上怕是要凭白多出几个血窟窿。”他眼疾手快地将金钗拾起,目光凌厉宛若千万根细密如牛毛的芒针,来势汹汹地向我迫近。
掩住眼中的焦虑与厌弃,将目光放到前方白马柔顺的鬃毛上:这的确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四肢矫健,马身线条优美流畅,略屈的前蹄伸缩自如,而暴戾的眼眸则彰显了它的不耐。
来者不善!
一时间,我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心里填涂着点点苍白。你有没有经历过举目无援的场面?有没有体验过命悬一线的惊惧?如果你有过,你该会明白:那一瞬你反而会镇静,一种空虚的近于茫然的镇静。
我便处于这样的境地。
凉风抚过脖颈,与青丝温柔的亲吻,半晌才恋恋不舍的离去。浓郁的佛手香流散在空气中,带来经久不息的安宁。
“嘶——”
白马仰颈长鸣,后蹄有力地蹬地,迅疾地向我跃来,目光中跳动着冶艳的火眼,的确妖艳惑人。
我略偏了身,想趁它经过的电光火石间一跃而上,却忘了它并不是那些配了鞍鞯的被驯服过的马,这样的高度要我怎么跃得上!
这一番胡思乱想已然叫我错过了躲避的良机,任我如何敏捷,左臂的衣袖也叫它撕下了大半。将蹄间的破布踩在蹄下,它暴躁的发起了又一轮进攻,我与这匹唤作踏雪的白马就这样上演了“你扑我闪”几个来回,孰强孰弱已昭然若揭。我气喘吁吁地再次涉险避过,已没有多余的气力了。
在它速度敏捷的再次扑来时,我只能绝望的闭上双眼,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半分。
“哧——”
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随后是马儿悲凄的嘶鸣和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我惊讶的睁开眼看见一张俊美但冷若冰霜的侧脸。
是他!
****************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生命中会以这样的方式镶嵌进这个男人的痕迹,我亦未曾设想,某一天,在我生死垂危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奇妙之处,下一秒永远发生着你无法预知的事情。瑰丽也邪恶,幻灭也美好。
此刻,我凝望着面前浑身蕴着怒意的男人,心底漾出了异样的甜美。那是我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奇特,从未有过的柔软。
“你伤了踏雪,你竟然伤了踏雪!”
尹尚仿佛不能接受这一事实,许久才反应过来,神色疯怒,目光暴躁就像被那伤马附身一般。
“以下犯上,尹尚——”他的声音低沉,含着不容置疑的霸气,“此罪,足以诛你九族。”
“吁——”
而尹尚恍若未闻,手指奇异地弯曲放在唇边,发出嘹亮尖锐的响声,眼底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我顿觉奇怪,心底生出一阵阵恐慌。果然,他断断续续地吹了十几声后,大地似乎开始颤抖,不一会儿,我视野的尽头便出现了一团运动着的黑点,愈行愈近,我终于得以看清那是一大群望不到边的毛色不一的骏马!
“走!”
左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身体踉跄着向前奔去,心中叫苦不迭,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先前的闪避,虽叫我未葬身马蹄,但也留下了不轻的伤势,此刻他恰好拽着我受伤的左臂飞奔,钻心的痛楚就这样袭来。紧咬着下唇唇瓣,将痛呼声尽数咽下,努力调整步伐。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绝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乃晴壁。
迥劲有力的字迹刻画在山的平壁上,带着浑然天成的雄浑与古朴。零落的鹰尖利的低鸣,在四周扩散出回声阵阵。
我随着他停下来,目光茫然的凝视着这石壁上飞扬的三个字,心底渗出失望的气息,手上的力度也紧窒了许多——
“锦年,我这才明白,原来只要是执着你的手,连逃亡也能变为幸福的事。”他的声音暖暖的,让人发自肺腑的愉悦。而且,他称自己为“我”而非“朕”,这是否意味着至少在此刻,我与他只是平等的一对普通男女,而没有皇帝与妃嫔之间那不可逾越的沟壑……
停,连锦年,你这又是犯什么糊涂?眼下自然是保命要紧!
“皇上……”
“龙罙。”打断我的话,他唇边噙着融融的笑意,“锦年,唤我罙。”
龙、罙。这是他的名字,是我的夫君,我的男人,会与我共度一生的人的名字。我细细的咀嚼,脸上也浮现欣悦的笑容。那一瞬间我内心的冰山似乎猛烈的晃动了一下,出现一个只有龙眼大小的洞孔。或许,他会是我的良人……
“罙,前是悬崖后有追马,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脱困?”极目身后,那些黑点已距我们愈来愈近,相信不用过多久就会追赶上来。到那时,凭我们两人之力,可无法在这些马儿的铁蹄之下开辟出自己的容身之所。
“锦年,若你愿意随我,从这悬崖之上——跳下去。”我惊诧的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发现后者神色沉静,不像是在玩笑,想必是有把握的。我略略放宽了心,扬起温柔的笑,“我自然是信你的。”
“我很高兴你的信任。”
搂过我的身子,他在我耳际轻轻道,然后便抱着我落入那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