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宣和另一个护卫在墙角吐了起来,此时的方家已是鸡飞狗跳哭声一片。就一晚上的时间已经连死两人,官衙终于来了人,方辛脸色不好,风宣知道这祸事是要算在她的头上了。
方倩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血淌了一路,风宣看着难受,她看得出方倩对这孩子有多执着,那女子坚定的眼神现在想来让她不禁愧疚起来。方辛走了过来,躬身道:“风姑娘,老爷请你去偏厅一趟。”
风宣不多言,跟着方辛去了。虽然当初来方家便被告知凡事点到为止,但现在真出了事,方老爷子怕不会轻易放了自己。等风宣到了偏厅,才看见柳泉已经坐在里面,她有些激动,毕竟来了能管事的主。
“大人……”
风宣缩着脑袋站在柳泉面前,柳泉放了茶杯抬起头来,风宣见他有了眼圈,想也是半夜被叫来,心情应该不会很好。她便显得更加谨慎了,垂了手等他训话。
“才放你出院几个时辰就闹了个两尸三命,风宣,你当真有本事。”
风宣听着有些委屈,也不敢和柳泉争辩,当下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方老爷也在堂上,刚失了一女,再见不得风宣跟着受责难,出声劝道:“柳大人,此时也无怪姑娘,小女命薄,还请柳大人出面解决这事,还方家一个安宁啊。”
柳泉起身,顺手拉起了风宣,“方老爷放心,这妖,成不了气候。”说罢那双狭长的眼睛又看了风宣几眼。
柳泉走的很慢,似乎是有意避开官衙的人,等他和风宣到了菱园门口,已经有下人在用水清洗地板上的血迹了。柳泉掩了口鼻,风宣知他向来爱干净,见不得一点血,便耐着性子陪他等下人收拾妥当才跨进菱园。
夜风突然变大,菱园口的那株柳树像发了疯似地抽起来,风宣感到一丝寒意,这寒意混着血腥味让她极为难受,她下意识地拽住了柳泉的袖子,“这园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柳泉难得的没挥开她,“不外乎,妖魔鬼怪。”
风宣真有些佩服他了,这男人遇上什么都是一脸漠然。
柳泉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接着说道:“这世上之物,都有各自的因果与姻缘,这其中化为怨魂的,也是因那因果与姻缘,人的执念和因果若是被妖怪缠住,那么,妖怪也就会变成冤魂。”
风宣仔细地听着,问:“这次果真是妖孽作祟?”
柳泉轻笑一声,“妖孽作祟?有些时候,人比那妖还要可怕。”他走向那株柳树,又问:“你可听过有言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风宣跟在他身后,应声道:“这话倒是听过,莫不是这柳下有鬼?”
柳泉拔出刀来,刀身却比意料中长很多。
“沉溺于怨魂的力量不可自拔,这便是方家二小姐的下场。”
柳泉一刀插进柳树的树眼,似乎在对风宣解释,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奇怪的感情啊,就是为了看这些有趣的下场,你到底杀了几人?”
树身震动了起来,这时突然蹿出一个白色影子,作势往柳泉扑去,柳泉拔了刀挡在身前,那怪物一时便不敢靠近,弓着身子打量着二人。
“你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罢,我倒是有些可怜你这怨魂了。”
那道身影慢慢站起,风宣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子,表情幽怨。
“你是何人?”
“你该知道,那蒙蔽你的是谁,利用你的是谁,背叛你的是谁。”
“你又知道什么!”
“是你最先保住了方家二小姐的孩子吧。”
“住口……”
“可是却被欺骗了……方二小姐根本没有要把孩子给你的意思。”
柳泉扔了匕首在地上,匕首却稳稳地立起来。“你只是个被夺走孩子的女人。”
女子紧锁着眉头,柳泉却没打算放过她,紧接着说道:“是方二小姐利用了你,操纵了你,将你束缚在这个园里。后来你知道了,才要拿回你的孩子。”
“住口……”
“可怜的女人,或是该叫你柳女。”
柳泉像是称述事实一样连番开口,逼得女子彻底沉默了下去。柳泉似乎不满对方的反应,他落在地上的匕首慢慢浮在半空,菱园随即改了模样,到处布着血迹,像是人爬行过的痕迹。
“方二小姐死了,但你却被永远的留下了。真正的怨魂不是你,是方倩。”
柳泉停了下来,柳女慢慢闭了眼睛,风宣已经呆住了,“方倩……是怨魂?”
话音刚落,那自刚才就一直传来的琴弦声越来越响,风宣回头,年龄尚小的方倩正跪在地上,旁边坐着一位老妇人,应该是她的母亲。
“没用的孩子,稍微用功一些,为什么大夫人家的孩子都做得好,你便不成气候?”
风宣看着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跪的笔直,眼里平静的出奇,更不见哭闹。方倩洛阳才女的名声,便是这样练出来的么。
柳泉只盯着柳女,“可怜的怨魂,那算作是爱吧。”
“你又知道些什么……”
“问得好,但我毕竟还是可怜你的。”
柳女睁开眼睛,慢慢笑了起来,“罢了,已经没有关系了,不管是谁,孩子,方倩,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杀了我便是。”
柳泉也不再多说,当即挥了三寸长的匕首,那小方倩的幻影便和柳女一道像败絮一样散开。风宣还没回过神来,柳泉便已经“喀”的一声收了匕首。
“就这样……完了?”
风宣还愣在原地,就见柳泉已经抬腿出了园门。风宣赶上几步,问:“大人,不和方老爷知会一声么?”
“知会什么?”
“菱园已经完事……”
风宣收住了话,她看见柳泉莫名浮现的笑意,果不其然,男子说道:“哪儿有那么轻易的。”
“那您便这么走了?”
“只需再有一人。”
“还要再死一人!?”
风宣惊跳起来,她拉住了柳泉,“还嫌方家不够乱吗?”
柳泉有些不快,“你何时成了方家的人?”
“我……”
风宣摸不准柳泉的意思,他我行我素惯了,喜欢就插一脚帮一把,不喜欢还会站在一旁看热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不管,为什么你不早来,方倩的孩子根本不该死!”
柳泉推她上了马车,“女人心性。”
风宣来了脾气,“女人心性?你放任那怨魂不管,和草菅人命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柳泉靠着车内的软榻,叹了口气,“只需再有一人,方家这件案子就算是了了。你也不必跟我折腾了,我倦了。”
风宣垂了肩,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出来,柳泉睁了睁眼,“你这样子可没有狐狸祖宗的架势。”
风宣哪儿顾得上说话,抹了眼泪就蹲在一旁。柳泉耐着性子,慢慢说道:“你不就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风宣回了头,柳泉突然轻笑一声,“方二小姐早丢了自己的心,洛阳才女,呵,不过是方家为名为利的工具。那位小姐的怨气重着呢,只是她太聪明,竟利用柳女的同情保住本该死掉的孩子,真是,我都要鼓起掌了。”
风宣很难见到柳泉这么充满讽刺的表情,这个主子虽是几近无情,但绝对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有在遇到连他都颇感意外的因果时,才会露出这种危险的神情。
“你还不知道柳女是何物么?传言柳女多为难产而死的女人积怨形成,柳为鬼树,是怨魂聚集的地方,此类女人的积怨便化成人形,称为柳女,也只有几近临盆的女人才能看见她。至于方家二小姐,多半是喝了去子汤药,因缘巧合的,看见了吧。”
风宣又想起方倩谈到柳女时的恐惧,“她不像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柳泉又笑了一声,“怕是她到死都不知情吧。那种积怨,可不是轻易能察觉的东西,你见到的方倩,早已是被怨魂操控的棋子。”
风宣低呼一声,又觉得方倩确实可怜,柳泉看出她的心思,又说:“不出所料,明日方家二夫人便要抱病,呵,多年的心病,怕是熬不住了吧。”
风宣还要细问,柳泉已经闭了眼,没了说话的意思。
“这便是上月十八,方家二小姐惨案的始末。”
风宣停了下来,满座的人一时没回神。后来有人问:“那柳大人是怎么知晓方家二夫人会抱病致死的?”
风宣摇头:“这我也不知,我家主子不愿细说的东西,想套也套不出来。”
一群公子哥一改先前的戏耍之心,张口闭口一个“柳大人”,风宣听着也觉得舒服,不由得笑起来,“各位,我去前院看看老前辈们散去没。”
便有人要拦,“风姑娘改日也替我向柳大人引见引见,晚生实在敬仰已久。”
风宣露齿一笑,“各位公子爷该下功夫的地方该是下月的考试吧。”
一群人便都不做声了,风宣退下,刚走回廊就看见柳泉端着一盘葡萄吃着。
“柳大人好兴致,前院的高辈们都散了?”
柳泉瞥了她一眼,“你这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大了,怎么,和那些公子聊得可尽兴?”
风宣赔笑道:“还不是说柳院那点儿事,各位公子哥可都对您敬仰万分啊。”
“嘴巴也越来越利索了。”
柳泉冲她招了招手,风宣知趣的走过去,柳泉让她端着盘子,自己靠着廊柱子不慌不忙剥着皮,风宣就这么站着陪了他一个时辰,等到她终于腿酸的时候,柳泉说道:“你看,人可比那妖可怕多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留风宣端着盘子站在原地,满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