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得远处水榭边一阵喧闹,只见丫头们穿红戴绿分花拂柳,一个个面色焦急地小跑而去,口里还叫着“走水了,可了不得,走水了”,另一个说,“福晋正伤心,莫再扰了王爷、福晋。”
清晏听了,和佛拉娜对了个眼色,清晏看准一个是素日在保泰世子身边服侍的,心里已然一跳,赶紧拉住她,“走水了?哪儿走水了?”
那大丫头忧心道,“可不是咱们世子爷的屋子么,不知怎么就走了水,哎!本就够乱的了,又添了一桩事,这可怎么好?”
清晏来不及听完,便急得脚步都错了,站起来就一路狂奔,却听见背后佛拉娜一声轻笑,“哪儿就烧死他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热心。”清晏被她说得尴尬,一时半会儿却顾不了那么多,只得仗着自己如今只是个孩子,便腆着笑脸央告道,“好姐姐,人烧死了可是了不得的,倘或里头有人,咱们去看看也好出个力不是?格格尸骨未寒,尚在府里停灵,如果她阿晖出了事情,她在天之灵又怎么能安心?”
“你又扯上她做什么,她死了也不安生?真不知道保泰怎么这么招女孩子喜欢,连个刚落地五六年的孩子也惦记他,真教我开眼。”
“姐姐再这么说,真要让人害臊了。”
佛拉娜扑哧一笑,“你也傻,倘或那屋子走水了世子爷人还没出来,哪儿能是现在这个动静?那还不整个亲王府都翻了天?我也不跟着你混搅,你自己顺着保泰世子常去的书房一类的地方寻上一寻,保准安然无恙在里头坐着呢。”
清晏听了这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明知道佛拉娜是玩笑的意思,她倒真站起来一间间找去了,心下想着,只要他安然无恙的,什么都好。
恰巧走了一半又碰见那个大丫头春莺,那丫头已经不见了刚才焦急之色,见了清晏笑道,“还谢谢姑娘惦记咱们,火已扑灭了,屋子里没少什么,也没短什么。好在世子爷本就不在屋子里,正和石家小姐在书房里一处说话呢。”
清晏点点头,又往书房寻过去,心里又通透了几分。她想,他们俩果真都是穿越人,什么“男女之防”“授受不亲”之类的嫌疑当然也不计较,况且“上辈子”他们仨好得快成了一个人,英华和康泰素来打打闹闹,英华大大咧咧,康泰从不把她当女孩儿看,也许有什么别人不便知道的事要私下交流,所以才避开人见面,这也并没有什么。还是这些古代人看在眼里误会了他们,添油加醋下来就更是传的不像样。
清晏想想也觉得好笑,她怎么竟会跟着谣言走,相信康泰会和英华有些暧昧?莫说时光倒退三百年,便是回到原始社会,大概也是不可能。
想着想着脚底下已到了保泰的书房,清晏心里笑道:他不肯说,或许也有他的原因,我在外面听一听,等拿到了把柄,再当场进去,由不得他不承认,好好把话说开了,即便他是变了个人,嫌恶她,再不肯和她相认,也比现在这样僵持不下好了许多。
守在窗外也不动弹,蹑手蹑脚隔着层竹篾纸细细地听。
却说这窗子里面,保泰和英华二人却并未留意外面站了个人。
英华看着保泰似笑非笑,落座便道,“哟,难过成这样?不就是个半路来的便宜妹子?真当成自己妹妹了?你可得记清楚了康泰,你是康泰,跟清朝这些人半点儿关系没有,我看你跟‘入戏’了似的,再把自己弄出精神病来。”
保泰并不恼,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我是十几岁才进入这个身体,才来到这个世界,可一日日朝夕相对,我也是拿雅里奇当成亲妹妹的。我只是哭她一场,你又说这些话来损我了。”
英华翻了白眼道,“真当自己是多情公子么!”说着又嘻嘻一笑,“连我都听说你的‘桃色新闻’了,俩小妾争风吃醋,一个恨不得把一个活活烧死,就是可惜错烧了你的屋子。嘿,下次再有争风吃醋烧屋子的,直接把你也烧死就好了,烧你个二级残废看你还多情不多情?”
“啧,英子,你这嘴可够毒的!”保泰站起来,刚作势要擂拳头,半途又收了手,一笑作罢,悠悠道,“从前只把你当男孩子看的,我以前跟晏儿说‘英华就是英华,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比哥们儿还哥们儿’,现在看看,穿得人模狗样的,好像也有点女孩子样了,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英华听这么一番话,反而觉得有些别扭,自己低了头默不作声,半天才叹了声气,缓缓道,“你说……她知道了没有?”
“谁?”保泰自己已反应过来,脸色已暗下来,长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有时候我以为她知道了,有一次她说原谅我,又说体谅我们俩,登时把我吓得没晕过去,就差哭出来了,可是看看她后来的说法,又好像是不知道的。”
保泰又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认清晏?我要是不想认清晏了,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是英子,你说我怎么认她?告诉她我在这里有了十几个小妾连孩子都有了?让她怎么办,晏儿会哭的,哭完了呢,倘或她嫁给了别人,心里有个心结;倘若她非我不嫁,就是休了嫡福晋让她来作我也愿意,可我舍不得,天天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你也瞧见了,我只装作不知道由着他们闹去,可清晏那样性子在这里岂不吃亏?我想,现在我与以前长相已不相似,名字也不完全一样,又大了她许多,她未必认得我,趁着她只是起了疑心……早早让她断了猜疑。”
“所以你娶她表姐作妾?你也做得出来!”英华又白他一眼。
保泰苦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上回她家里一个出阁了的姐姐死了,我让璇瑛去探望去,她让璇瑛‘转达’了许多话,句句都是刺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瞒她一辈子?她现在是还小,以后过个几年嫁别人了,你看着不吃心?”
“我能怎么办!”保泰站起来,激动得脸也红了筋也暴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我只恨当初为什么不立场坚定一些!家里人强逼着我娶亲,我没有断然拒绝。后来想着,既然已经娶了一个,便也和娶了多少都没有区别,那些女孩儿都只有十三四岁一个个处境可怜,可怜巴巴地央求我,我怎么也没办法铁石心肠。等后来娶进门了,总不能晾着让人家守活寡,一步步就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又能怎么办呢?”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娶亲那****不是劝过你?你当作耳边风,现在又来后悔。照我说,你还是去认了她好,也省得我……省得我夹在中间遮遮掩掩两头为难,不怕你笑话,我都做了好多次噩梦了,梦里都是清晏追问我到底知不知道你的下落。依着我说,你还是去和她说明白。”
保泰看她一眼,缓缓道,“英子,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只怕,你也是不愿意我去认她的,又何必说反话来刺探我?”
英华登时如五雷轰顶一般,脸色涨红了眼泪也滚落出来,憋得喘不出气来,直气得站在原地跺脚,“你是我肚子里蛔虫么,就什么都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不是为了你……我不是为了你……我能骗清晏吗?我为了你一句话跟清晏差点翻脸,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我恨死了我自己,还要装作没事儿人,你知道了装作不知道,我就不信你是个傻子!任是瞎子也看出是怎么回事儿,外面风言风语说的怎么样我也不在乎,家里姐姐们对我白眼、阿玛气得差点打折了我的腿我也不在乎,即便清晏质问我,我也可以忍下去,噢,原来你可以对谁都怜香惜玉,就只有我是石头做的?那我为什么要十几年如一日地跟在你后面做小跟班忍受流言蜚语?”
保泰看英华哭得泪流满面,她平素要强,其实是内柔外刚的性格,偶尔流露出一点脆弱的时候,毕竟也是一二十年的朋友,保泰看在眼里,只得缓和了语气道,“我……我也并没有要你在我身后作‘小跟班’啊,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什么这么自轻自贱?”
“你骂我贱?你还敢骂我贱?”英华泪痕未干,杏眼圆圆睁起来,连珠翠儿似的滚滚地斥道,“人家看也不看,看见了也装作不知道,只有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才勉为其难说‘我都是知道’的,你知道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就这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可不是贱么?”
保泰哭笑不得道,“我是说自轻自贱,并不是说你贱……哎,罢了罢了,是我错了,你只当作没听见,好不好?”
英华三把两把擦去眼泪,低声喃喃,“说都已经说了,要么就再也不见了,还怎么能装作没说过、没听见?”
两只杏眼泪盈盈的,粉颊含春梨花带雨,比平时多了许多的娇柔怯弱,保泰迟疑着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英华愣了一愣,也顺从地伏上了他的肩头……
清晏在门外站着,已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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