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闻慢条斯理地说:“君司徒掌握国内大权,颜家又是南萧数一数二的巨富,若他们沆瀣一气,娘娘你诸事难办,司徒碰不得,只有设法使他站到娘娘这边,为娘娘所用,并与颜家决裂,对娘娘才是最有利的。”
“这么说是有理,可君隆和颜琴是夫妻。”
“夫妻又有什么?夫妻两字便是一世保障,娘娘今日便不必再费这番思量。”
容华妃向镜中笑了笑:“好姐姐,我知你今日专为此而来,早有主张。别卖关子,就直接告诉我吧。”
妙闻散人挽发的手为之一顿,脸色不变,然而眼皮却迅速垂下以遮掩瞬间略有闪烁的眼神。
“说起来,纯属巧合。那天我有点事情,去的城里,在一个茶坊里,听见众人议论,说的是司徒府中的一个命案。”
“哦?”
“原来,是司徒大人和底下人争风吃醋,把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生生逼了个自尽。司徒大人没得到那女孩,心里着实不高兴,就把那个下人送进了官府严办。”
容华妃噗的一笑:“君隆还真是!堂堂一个上柱国,跟底下人抢起女人来了,还抢不到,不争气哪。”
妙闻也笑吟吟的,并不搭话。官民终是有别,容华妃能那么说,并不代表她也可以随便凑趣。
“换句话说,君隆并不象外界所传那般深爱、深惧其妻,他已经禁不起诱惑。”
“可不是。”妙闻笑,“就算深惧也无访,只要能找一个对他口味的女子,原先的爱便成厌,惧便成憎了。”
“只是这个女子却难找。”
“倒也未必,找一个玲珑有手段的女子,娘娘你能带给她泼天富贵,最好还是跟颜家有仇的——”
“跟颜家有仇?”抛开最后这一句,妙闻所说,象极了她自己,莫非妙闻已不甘于空门寂寞,有意出山,才有今日献计一着?但她所谓的和颜家有仇却是何意?
妙闻却说:“颜家的两姊妹如此张牙舞爪,找个跟颜家有仇的人想必也不难吧?如此她和娘娘在同一战线,她想向颜家报复,娘娘便利用她控制司徒,并削弱颜家。颜家后面虽说还有桓伊元帅这个靠山在,毕竟他鞭长莫及,司徒大人才是对颜家最致的打击。在此过程中,司徒大人所有的,慢慢都归到娘娘这边来,当可万事俱备。”
容华妃听得怦然心动,句句在理。
妙闻虽然不错,但年龄略大,从一开始就输了一筹。至于别人?容华妃一向关注颜瑟身周之人,这时心里即刻冒出两个名字。一个是织翠,上次自己送了人头大礼,是这丫头送上去的,事后倒是没有挨罚,但肯定因此而失掉了颜瑟的信任。
另一个,容华妃倒没记住她的名字,但听说元帅府因她而闹得鸡飞狗跳,不过这人似乎是桓伊的情妇,要收伏她来对付君隆,有些难处,却值得一试。
她眼睛微微闪光。
正巧妙闻为她插好了最后一支碧玉簪,容华妃对镜左望右望,满脸笑容:“妙英,你的手艺可是越发长进了。”
妙闻笑道:“娘娘疑云尽去,心情畅快。我便是帮你梳两个丫插儿,你这会儿瞧起来也很顺眼。”
容华妃确实非常高兴,适才的气闷一扫而空,闻言笑道:“妙英,我该如何谢你?我回宫之后,便敕封你为妙闻真人吧。”
妙闻连忙摆手:“我一个方外之人,哪里还要这种虚名,不要不要!再说,我什么号也不受,娘娘日后若有事需我从中助力,我行事也方便,别人就联系不上来。”
出这么大力,却什么也不要。容华妃心想,这不是她素日行径。但,妙闻终归是自己人,她目的究竟为何,不忙着急探询。
继续说笑一阵,妙闻才告辞。
她是娇生惯养之人,纵然有几年落难了,境况改善之后便又娇气难免。玉龙山里这点路,她是坐软轿回去的。
白云观年久积深,规模和名气都不小,南萧之乱时也受到影响,主持道姑死的死走的走,偌大一间道观便荒芜下来,谁也不知道妙闻是如何承继了白云观观主之位的,如今这座道观又恢复了以往烟火,因观主妙闻美名在外,结交达官贵人甚多,名气更胜从前。
她主修精舍座落于独立小花园中,后面一大片竹林,再往后就是山崖了。
妙闻来回赶了这趟山路,满脸疲惫,饮过茶,即咐咐小道姑紧闭精舍之门,只在外面伺候,她要好好休息。
她的房间分为内外两半,外面是个小小的起坐间,陈设简单但有序,推门进入里面这间,立刻满室耀眼生光。
每一件陈设,都是无比精致,无比华美,大到她用于安寝的四足踏云紫金床和鲛绡连珠帐,小到梳妆台上的排玉菱花镜以及窗下金唾盒,皇宫里所用也不过如此。
她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又上了锁。
转过身来,脸上的疲惫已全不见,十分凝重,又十分谨慎……隐隐透露着,害怕。
房间正中央的地面上,镶嵌着一块黑白云石所铸的八卦,这件充满道教味道的事物,本就应当出现于道观,似乎很顺理成章的,但它出现于这个房间,就由不得教人多看几眼,因为它的制作,特别华美,特别贵重,周边镶嵌着各种明珠宝石,流光溢彩,它更象个装饰,反正如果要在它之上打坐修行,肯定是静不下心来的。
妙闻走到这个八卦之上,并不坐下,而是在八卦的阴阳上面,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细心点能发现她是按着某种规律在走。
最后一足踏于阴卦的卦眼之上,那八卦突然就此转动起来,向旁边多开,露出一个带有石阶的地道。妙闻走了下去,八卦在她头顶阖上。
各色明珠宝石悬挂于顶端,照得每一级台阶都清清楚楚。十余级台阶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穿过一条甬道,她停在一扇石门前。
起手轻敲云板。
石门缓缓打开,她走了进去。
石门背后是个房间,这个房间很奇怪,同样分为两半,妙闻进入的这半面,光芒耀眼,如同白昼,而里面那一半,却是半明半昧,气息氤氲,压根儿看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算看得清,妙闻也是坚决不看的。
自从走到石门前,她的头就埋得低低的,以保证只能望见自己脚尖这个部位,石门一开,她立刻弯腰耸肩,卑微无比地跪了下来,手足并用爬到最光亮处,以额支地面:“主人,奴婢回来了。”
那个氤氲混沌的空间里无人回答。
妙闻早已习惯了类似自问自答这种形式,接下来,她把见到容华妃,以及对容华妃说的一番话都如实而告。
虚空里这才有个声音慢慢地飘出来:“你没给她推荐人选?”
“回主人,奴婢没有推荐。”
“为什么?”
“回禀主人,奴婢现是方外之人,若说街头巷尾听到流言,犹可解释,元帅府里有人生了个私生孩子这种秘闻,却从何得知。容华妃对颜瑟的事儿关心着呢,她只是被君颢迷昏了头,只会嫉妒加发狂了,奴婢略加提醒,她的行事一定不出主人安排。”
那个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怎么做我不管,反正不能出差错。如果出现一丝偏差,就等着受罚。”
妙闻打了个寒噤,身子伏得更低了,恨不得压到地面以下:“奴婢明白,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为主人以效微劳。”
混沌中那人哼了声,也不知是表示满意抑或不满意,一记轻响,有物从中飞出,落在妙闻身前。
两只瓶子,一红一绿。
妙闻赶紧把它们抓在手里,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个小瓶,她略为不解。
“红瓶,是你这个月的药。绿色的,将来容华妃子选定的那个人,你给她吃下去。”
“是。”妙闻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刚开始她还真怕“主人”让她去给容华妃吃那个药。——那可是性命攸关,她暂时还不敢做这事。
“主人”大概也认为是时机未到吧,毕竟给南萧的王妃吃下这种药的话,就等于正式和一个国家正面为敌了。这种方式也过于粗暴简单,远不如现在进行着的,可能慢一点,却会慢慢蚀空这个国家。
她又等了会,“主人”再无吩咐,她叩首后依然是手足并用,向后慢慢地爬,爬到石门以外。
一直等到石门关上,她才敢不再继续维持这个卑微的姿态,站起来顺着地道的石阶,打开机关回到自己的房间。
和衣倒在那张豪华万分的床上,她如释重负一般地长长吁了口气,只觉得背后衣衫全都湿透了,身体手足都在微微颤抖着。
突然之间,她象背后被人抽了一记似的跳起来,抓着那两个瓶子,先把绿色瓶子丢开,拔掉红色小瓶的瓶塞,倒出几粒浑圆雪白的药丸来,摊上掌心,非常漂亮。她痴痴地望住它们,眼神里,既有狂热的迷恋,又有冰冷的厌憎。
塞一颗于口中,其他仍旧放回瓶子。
没多久,她躺在床上的身体一阵颤动,似在痉挛,又似是无比舒服,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无限享受。方才地下的惊惧恐怖,已然如烟化去,她只觉得飘飘然,身处在神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