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悦听苏锦如此这般一说,面色阴沉,心思几番流转却只能轻叹一声:“这却麻烦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剧组里人际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除非是当面抓到那人传播否则还真不好找上门去对质,不然就成了你故意挑衅了。你这暗亏是吃定了!”
苏锦正皱着眉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不利局面扳回来,背后一阵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可惜我不喜欢吃这种暗亏呐。”苏锦回头去看,周异正扶着门框站着,神情晦暗莫测。
苗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讪讪地笑着朝苏锦她们打了招呼:“真巧啊,你们也在这吃饭?我们在隔壁,正好听见你们说话声音哈。”心里暗暗嘀咕着这家店的装修也太偷工减料了,壁板那么薄,包间那么小,加上这时候没什么食客太安静了,隔壁说什么自己想不听得一清二楚都难。
周异也不惧失礼,大大咧咧地往苏锦身边一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矮豆苗,让老板把菜送到这边来,你看看再加几个菜要精致点的。”苗豆气鼓鼓地瞪了周异的后脑勺一眼,却还是乖乖地转身去了前台。
苏锦面对一幅**相的周异心中虽觉怪异,却又觉得这样比仪表堂堂的正经样更适合他——或者说她宁愿面对**周异也不愿意面对温文尔雅与文轩十足相似的周异。
周异先是双手抱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苏锦,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凑身过去,似乎想要亲吻苏锦。苏锦心下大惊只能仰身后退。谁知退得猛了,椅子一下翻倒过去,幸亏小店的包间狭小,椅子被墙顶住没有真个摔到地上去。
谭悦看着周异将苏锦圈在怀中一幅准备霸王硬上弓而苏锦脸色惨白花容失色的混乱局面,一把将桌上的茶杯向周异甩手扔去一边猛拍桌面厉声喝到:“姓周的你还真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了!!”
周异闪身躲过袭来的暗器,耸耸肩万般遗憾地道:“看来这个亏我还真吃定了哈?本来想说好歹真亲了背着这名声也不亏的说。”谭悦的眼刀越发犀利,正准备捞起苏锦面前的杯子飞掷过去,周异却举起双手投降,撇着嘴道:“开个玩笑嘛,真没有娱乐精神。”
在谭悦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暴起的情势下,周异只能从苏锦身边走开,绕了一圈重新在苏锦正对面的位置坐下。对坐在自己左上手的谭悦摊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周异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对苏锦道:“对于刚才的冒犯我很抱歉。苏小姐不觉得我很面熟?”
苏锦心下一惊,不知道周异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自己的表现太明显让他看出什么了?这不可能啊!自己从没跟人提起过文轩的事啊!不对,除了——
“周元是我哥哥。我想我们需要细致地谈一谈。”周异微微笑着看着苏锦。
苏锦看着这个笑容,另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浮上眼帘,恍然道:“你就是周医生提过的——”苏锦看了一眼谭悦,迟疑了一会,抱歉地对她道:“悦悦,你能不能去前台看看?”
谭悦来回扫视了一会苏锦跟周异,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出了包间门,谭悦就看见苗豆坐在大门边一张桌子上,正捧着瓶可乐吸溜吸溜地喝得正爽。谭悦让老板娘拿了两瓶啤酒,要了两个杯子,坐到苗豆身边也不问她什么,直接将倒得满满的啤酒放在她面前。苗豆也没说什么,放下手里的可乐瓶端起酒杯跟谭悦碰了一下。谭悦和苗豆干掉第二瓶啤酒的时候,周异和苏锦出来了。周异看着脸色酡红、晕晕陶陶的苗豆皱了皱眉,上去一把将她拉起拖拖拽拽着回去了。
谭悦也不看苏锦,径自结了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锦小跑步跟上去拉了谭悦一把,却被她一把将手甩开了。苏锦知道她生自己的气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也没法开口解释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直到谭悦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她没有回头,背对着苏锦道:“我很失望。我本来一直以为你不会骗我的。”说完闪身进了房间,只留下苏锦面对着紧闭的房门黯然神伤。
苏锦看着久久没有亮起灯光的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应答。
从这天起,苏锦再没跟谭悦说上一句话——每次想要跟她好好谈谈她总有事情要忙。众人看出一点苗头之后,苏锦彻底被孤立了。因为谭悦对苏锦的明显疏离,一些子小人开始落井下石,将一些本来不是苏锦负责的工作也加诸在她身上。这几天剧组在拍需要大量群众演员的场景,剧组里每个人都必须承担更繁重的任务。苏锦除了要在片场跟好关茵茵外,每天必须凌晨四点钟起床去清点、搬运服装、道具,然后在其他人都收工了之后帮忙整理那堆经过一整天汗水浸渍臭气冲天的服装,熏得她几欲呕吐。同样负责这项工作的新人晓晓,同情中带着幸灾乐祸道:“忍忍吧,这是每个新人都要过的一关。”
苏锦暗自摇头苦笑,却没打算就此甩手不干——工作合约上可没有明确写下自己要干嘛不用干嘛,之前那么轻松都是因为谭悦的刻意关照,如今自己可算是进入正常的工作状态啦。而且,苏锦还巴不得能够累得沾床就睡!只是身体的疲累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苏锦的精神世界,她快要到极限了。苏锦知道,她必须做出决定了。
所有外景已经拍摄完毕,剧组休息两天之后就要转战室内拍摄。谭悦留下助理们整理服装、道具,跟着主创人员一同进城“放松”去了。
苗豆捏着鼻子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苏锦独自一人在一堆黑蚊的包围下汗流浃背地整理那些“比她老哥的臭袜子臭还一百倍”的戏服——晓晓说拉肚子,已经在厕所里蹲了一个多小时了。等苏锦将最后一件戏服放进柜子里之后天色已经暗暗沉沉的了,苗豆跳着脚叫苏锦赶紧走,她在也没法忍受这股诡异的气味了。
遵照周异的吩咐,苗豆今晚要带着苏锦提前离队,明天下午苏锦必须接受周异的心理治疗。没错,周异和他哥哥一样,是一名国际注册心理咨询师,拍戏只是他假期的一个小游戏,结束后他将开始正式的心理咨询师职业生涯。
在苏锦为了康漠的事情迷茫困惑的时候,她接到了周元打来的电话——他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免费的心理治疗疗程,他需要一些失忆症患者的临床数据,因此在征寻自愿者。苏锦想起那个玉兰树下惬意微笑悠然自得的身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苏锦并不了解心理治疗,对此毫无防备——她还以为跟那次出院前一样,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谈话罢了。在周元的催眠下,她心里最深的秘密被揭开了。她告诉了他前世的那些事,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周文轩的影像留在了纸上。
周元本来以为苏锦说的那些所谓的“宋朝旧事、后宅争斗、宫女生涯”只是她潜意识里为了弥补记忆的缺失,编造出一些故事来让自己相信那就是被自己忘记的记忆;或者是由于大脑受伤出现的幻想症状。现在网络上什么样的故事都能看到,这些情节已经不稀奇了。
直到看见那幅画像,周元吓了一大跳。苏锦画出来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弟弟,连额头上的那颗痣标的位置都一样!可是经过仔细推问查证,苏锦分明又不认识自己的弟弟。周元隐瞒了苏锦治疗的情况,只是说她的问题比较棘手,让她下次准时过来。
送走了苏锦,周元犯了难,本来想治疗失忆症,却变成了一桩离奇难解的谜题。正不知道该怎么将治疗继续下去的时候,却收到周异的消息说他拿到博士学位,也厌倦了背井离乡,准备回国了。想想弟弟的天才之名、挑战各种疑难的嗜好,以及国际注册心理咨询师的资格。周元决定说服苏锦去接受弟弟的治疗,可没想到苏锦看到自己拿出那幅画之后反应那么激烈,她从办公室里逃走了,而且再也不肯接受任何咨询或治疗。
苏锦在周元的办公室里看到那幅画像的时候心里的慌乱难以抑制,她从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手段能让人毫无防备地将心底的秘密暴露出来,只来得及庆幸自己从没跟人提起过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事。苏锦回到公司,却发现公司里的人背着自己指指点点,开始害怕公司里工作身边熟悉那位的同事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又恰好遇到康漠出事,“失忆”,这个词又一次深深刺激了苏锦。当机立断从公司辞职,苏锦匆匆接受谭悦提供的工作,只想要逃离那个令人不安的环境。
这些事被苏锦深深的隐藏了起来,谁都没有告诉。却没有想到,周元竟然将事情告诉了周异,而周异恰好来到这个剧组里。
周异是从哥哥那无意中知道有这么一个案例的,哥哥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苏锦的女孩时被自己发现了端倪,他对此事很感兴趣。使了些小花招,周异成功从哥哥那里拿到了苏锦的病情记录。到剧组报到的那天他认出了苏锦,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试探并观察她。直到他确定苏锦对自己儒雅书生的形象最为敏感,他断定哥哥的判断失误了,苏锦心里确实真实存在一个人,但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气质不同的人。周异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事情研究清楚,开始尝试说服苏锦接受心理治疗。
那天两人谈了许久,周异一直在劝说苏锦。苏锦没有答应,却被周异最后一句话给击中心底的柔软——“你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吗?虽然你尝试着摆脱心里的那个人,但是又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你总会不自觉地陷入的幻想当中。你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的帮助。”
重生之后,苏锦晚上总是梦到文轩。在梦中她从小和文轩定了亲,文轩金榜题名那天他们顺顺利利的拜了堂,他们婚姻和睦、儿孙满堂。这是苏锦幻想了多少遍的场景啊,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一点喜悦,文轩总是笼在一片朦胧烟雾之中,仿佛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都会飘然远去。苏锦已经憋气憋醒了无数次,只是这件事她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后来,似乎是康漠每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安抚了苏锦,情况开始好转,她只是偶尔会梦到文轩。
可是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无论工作多么疲累,只要一闭上眼文轩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苏锦开始害怕夜晚。她在一个小药店里买到了安眠药,不需要处方,可是安眠药越来越不管用了,她害怕自己形成药瘾也再不敢多吃。文轩,已经从美好的寄望变成了黑夜的梦魇。
苏锦实在害怕自己一缕宋时孤魂重生现代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但是现实的情况又逼迫自己不得不借助周异,否则迟早要被自己逼疯。苏锦想要好好活着,自在的活着,那么她就必须摆脱这个从前的甜蜜现在的梦魇。苏锦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下定了决心的事千难万难她都会努力做到——就像决心想要从宫里脱身,就像决心想要摆脱女真人的奴隶的命运,就像决心想要在完全陌生的现代立足存身!就在昨晚她答应了周异,条件是必须签下法律文书保证不将任何基于自己病情的研究成果公开发表,也不能有任何第三人知道这件事情。
“起风了。”苏锦看着墨云涌动的天空,听着风卷树梢的嘶吼声,在这暴雨即将降临的时刻却突然觉得心里宁静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