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姑娘接连换了好几个丫鬟都不如意,这闺名韵婷的女孩儿最会撒娇卖好,是大太太最心疼的女儿,因此就将她赏给了她,这么一干又是两年。
盛韵婷比她这具身体还小一岁,从小娇生惯养被人凤凰蛋似得捧大,脾气难免骄纵些,不过对贴身的两个丫鬟还算不错,在笑眉眼里,她是个慷慨的上司。
年初她就十五及笄了,求亲的人家差点没踩破盛府的门槛,可老爷太太就是不急,总以大姑娘年纪还小身子又不好为由,只说为娘的舍不得这么快和女儿分离。
起先她也是这么想的,可今天白日里看盛韵婷听见别人提起尚府时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这会儿又听见王大娘这么议论,她心里一下子雪亮了,原来盛府是在打侯府的主意。
如果她猜的没错,大太太此刻正带着女儿们巴结着那位何奶奶,而二姑娘三姑娘,则理所应当地都只是陪衬罢了。
这次多数是要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了,盛韵婷心里一定会伤心吧?
笑眉轻轻叹了口气,见炉子上开始冒热气,忙小心翼翼地提起盖子看了看,手脚麻利地转上小火炖着。
这锅里炖的是大姑娘盛韵婷最爱吃的血糯米红枣莲子羹,晚饭时候见她就顾着扮矜持扮庄重,统共没提过三次筷子,一会儿回来只怕要饿得直嚷嚷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丫鬟,那就得在主人还没想到之前先替她想到了。
笑眉自豪地挺了挺胸,又跟着暗囧,什么称职的丫鬟,难道她天生就有奴性来着?合该穿越过来给人端茶递水啊!
“笑眉姐姐,你别一个人干坐着呀,这莲子羹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就过来吃口茶用点点心,我让小福儿替你看火。”
先前那个说过话的桃红夹袄笑嘻嘻地过来拉她,笑眉微微一笑,“有劳妹妹,王大娘做的白糖糕味道可好,想着就嘴馋呢。不过今儿个难得热闹,我们屋里的几位妹妹也都到院子里玩儿去了,现在就怕还没尽兴呢,我还是早点回去收拾收拾,免得大姑娘回来茶也是凉的,被窝也是凉的,可不是那么好开交。”
众人一听这话都觉着在理,王大娘被她一句话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一把正乐和着呢,忙挥了挥手,“姑娘快去吧,这儿炖好了我叫个婆子给你端过去,没得你们细皮嫩肉的烫着了可不作孽!”
“那就谢谢大娘了,回头大姑娘吃着好,自然也记大娘的情。你们慢慢坐,我就先回去了。”
走出了厨房一道冷风吹过,笑眉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狠狠吸了口气,又用力捏了捏笑得讲话的两颊。
这几年,她是越来越不知道真心实意的笑该怎么做了。
谁知回到大姑娘所住的悦音楼,她却懵了,远远看见理应只有几个看屋子的小丫头的房里灯火通明,院子门口还笔挺挺地站着几个大太太屋里的婆子。
其中有一个眼尖,老远就看见了笑眉,忙不迭朝她招手,“眉姑娘,脚下快着些,老爷和太太都在里头等着你呢!”
老爷和太太……老爷?
老爷为人严肃只管外头的经济,从来不插手内院的事,对几个子女也严厉有余慈爱缺缺,怎么会天都这么晚了还特特跑到女儿闺房里坐着?更何况今天是他的大寿,难道不该酒足饭饱后舒舒服服钻个暖被窝去么?
在等她?
高高在上一年到头几乎跟她说不过三句话的老爷,居然深夜造访在等她?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大事?
笑眉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好见邢大娘从屋里打帘子出来,正站在廊下朝这边张望,一见着她,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转身就朝屋里走。
“我的好姑娘,平日里就你最妥当,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小丫头们出去躲懒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在屋里守着?方才我们进来呀,这一路黑灯瞎火的,太太和姑娘没什么,老爷的脸色可不好看呢!”
“妈妈可知道老爷太太找我是为什么?”
笑眉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入主题要紧。
邢大娘笑了,“傻孩子,能有什么,这样的好日子当然是有好事。”
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还是没有逃过笑眉的心细如尘。
在盛府四年,笑眉学会许多,比方怎么样在对方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察言观色,比方说怎么看人下菜碟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个面对命运就顺着弯腰低头的包子,这几年她对未来唯一的寄望,就是能顺顺当当地在盛府当差,因为当初人牙子是卖倒的死契,她也不指望能被赎出去什么,更何况外面没有一个亲人,谁来赎她?
只能指望大太太看她够敬业表现好,将来等年龄大了,给她指个还算能过日子的人家,靠自己的劳动努力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安生立命罢了。
“那还有劳妈妈带路。”
笑眉心中苦笑,邢大娘是大太太的陪房,又在盛家伺候了二十几年,最是个善于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人精,刚才她不自觉的那一点真情流露,已经够叫她警惕了。
既然如此,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才进了房门,两个穿着一色水红色斜开襟夹袄,同色石榴裙的丫鬟一左一右迎了上来,笑眉认得她们也是大太太房里的人,忙笑着走上去亲亲热热地拉起她们的手。
外间占满了小丫头,见她进来个个都兴奋得两眼放光,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其中有艳羡,有高兴,更多的是嫉妒和不忿。
“你的好日子来啦,臭丫头,还不快进去!”
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舒眉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她也来不及细想,忙跟着她进了里屋,果然见盛老爷在最当中坐着,大太太陪坐在左下首,盛韵婷挨在她母亲身上,眼圈红红的。
一见她进来,越发抽抽搭搭起来。
大太太眉头一皱,“傻孩子,镇日家说什么笑眉伺候得最好最贴心,可惜你是家里最大的,要有这么个温柔贤淑的长姐该多好。如今当真要做姐妹了,你又高兴得忘了分寸了?”
一句话说得盛韵婷忙收起了眼泪,笑眉越发糊涂了,她一个卖身进府的丫鬟,这么能跟家里的大小姐做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