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的晚上,惠州街面上滴水成冰冷风嗖嗖,老早就没了几个行人。而本地巨贾盛老爷家里却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各色琉璃灯夜明珠和七彩烟火将盛府花园照耀得如同白昼,一副富贵繁华的奢豪气派。
原来今天是盛老爷五十大寿的好日子。
盛家三代经商,累积下来商铺田产无数,这些都不算稀奇,最紧要的是他家并不是普通商户,一手刺绣绝活可算得上独步天下,去年皇上最宠爱的刘贵妃三十华诞,永安侯尚侯爷送了一幅盛家出品的凤喜牡丹,颇得贵妃娘娘青眼。
自此京城许多达官贵人的内眷都以收有盛家刺绣为交际炫耀之资。
原来盛家祖爷爷那辈靠刺绣起家,但这些年虽涉足行业颇广,绣艺绝活反倒收起来了,每年不过出几件精致的玩意儿,或赠亲友或奉权贵,数量很少,要当真收藏起来,还确实需得好好花上些功夫。
“怎么不说咱们家就是够体面呢?老爷做寿京里来了多少人,尚侯爷都派了家人来贺寿,还送了好几大箱子的贺礼呢!”
“可不就是这个话!要说贺礼,天底下还有什么好东西我们老爷不曾见识过的,为的本不是那些个俗物,为的是这份难得的体面!听说这次来的是尚府总管,姓何,还有他家里的,那可是尚家大太太的陪房,夫妻俩在尚府可说是侯爷的左膀右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呀!”
“派这样的心腹来给咱们家老爷贺寿,可见侯爷有多看重咱们,难怪太太喜欢得什么似的,带着三位姑娘并两位少奶奶都在里头陪着那位何家奶奶吃茶看戏呢!”
“你懂什么?咱们家现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还没有许人家,听人说侯府人丁兴旺,有四位少爷,其中三位都不曾婚娶,个个都是拔尖儿的,安知咱们太太没有什么别的想头?”
前头热闹归热闹,这因酒宴过半而刚刚歇下来的大厨房里,也跟着热闹得紧。
厨娘王大娘领头儿,带着几个粗使丫鬟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喜欢得直拍手,“这么说来咱们家的姑娘是要嫁进侯府里去啦?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只不知是哪一位姑娘有这么个福气,要是我们三姑娘就好了。”
“哼,你想得美!你姐姐在三姑娘房里当差,你自然偏着她,可也不想想她是什么出身?太太亲生的大姑娘还没着落呢,完了还有二姑娘,年纪也比她大,怎么就能轮到她?”
另一个穿着桃红色小夹袄的丫鬟轻蔑地撇嘴,方才说话的小丫头也自知失言不敢再说,笑眉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另一个角落里专心看着炉子,心里默默偷笑。
这几个女人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盛府再有钱,也就是个商户,永安侯是世袭二等爵,当年尚家先祖追随先帝打天下后封得的,他们家现在的大太太还是一位郡主,是当今圣上堂姑母,一家子和皇室沾亲带故的亲戚多了去了,这样的门第,别说有四个儿子,就算有十四个儿子,也轮不到你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过门去做少奶奶吧?
想想人家薛宝钗,丰年好大雪,薛家是怎么样一个气派,她自己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品,选秀还不是照样落选,至于贾府,要不是自家渐渐没落把内囊都尽上来了,实权又都在她亲姨妈王夫人手里,人也未必会看得上她那段“金玉良缘”啊!
啧啧……
完了,穿越过来时间久了,思维都变得有等级制度门户之见了,亏自己还是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的新中国的新一代,不提也罢!
一场浪漫诡异的流星雨让她从2011年的紫金山巅跌入了这个没有被历史提及过的时空,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成了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和其他七八个年纪的小女孩儿一起,被两个满脸肥油的女人领着,走进了盛府的大门。
那一天,是盛府大太太身边的邢大娘在采买丫鬟。
她初来乍到,就怕万一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会被人当成妖怪什么的抓起来,只有装傻充愣不说好,别人问她什么一律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破旧的鞋尖。
也不知怎么的,邢大娘谁也没选,偏偏相中了她这么个没嘴葫芦。
因是大太太房里要人,她一来就直接跟着邢大娘,她上辈子是刚刚大学毕业进了省外贸实习的小白领,办公室生存法则神马的多少有点了解,领导没来先泡茶,领导走时假勤奋之类,轻车熟路。
又是个不爱多嘴斯斯文文的脾气,一张脸生得还挺俊,很快就在大太太屋里混了个好人缘,连一向谁都看不上眼的邢大娘也很偏疼她。
一晃就四年过去了,她有一次从青涩苍白的别扭小妞长成了娉婷纤细的妙龄少女。
邢大娘常拉着她的手轻叹,“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像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头一件紧要的就是有忠心,要听话,一张嘴上要能给主子上锁。当初你们一群女娃子,你并不拔尖儿,可我就是看中你小小年纪倒还持重,像那些个不知道轻重的,买进来了将来也没有好结果。”
这番话笑眉一直记在心里,牢牢记住,也靠它在这人口复杂的盛府踏踏实实地安身立命下来。
笑眉是她穿越前的本名,进府后大太太问她叫什么,她一时最快说了出来,谁知大太太并没追究这名字跟卖身契上的不同,反倒可怜她,看这名字颇有心意,也能看出是个好人家的孩子,想是被拐子拐了去,辗转到了人牙子手里。
她不置可否,只老老实实跪着,等着这位这个时空里的衣食父母给自己改名。
谁知大太太好像很喜欢她这个名字,还将前一阵才选到身边来的一个小丫头改了名,叫做舒眉,凑成了一对吉利开怀的好名字。
太太平平地在大太太房里待了两年,却赶上大姑娘房里的大丫头凤红得了女儿痨,她家里的老子娘来求大太太的恩典,大太太二话不说当着他们的面撕了凤红的卖身契放她回去,不但连身价银都不要,还将她日常穿用的好衣裳好头面一并给她带走,又赏了十两纹银。
老夫妻千恩万谢地领着闺女走了,笑眉暗暗佩服大太太的为人处世,那姑娘的病是要传染人的,就算她们家里不来求,太太也要找人把她送走。至于她那些东西,要是留下少不得也是丢的丢埋的埋,倒不如做个现成的人情赏给她,留取一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