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赵夫人的院门，偌大的院子中间设有一汪清池，四周铺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中间摆着一块以紫檀木架子托住的奇石，池中各色锦鲤活蹦乱跳很是讨人喜欢。
再看里头座北朝南一溜三大间的正房，窗下的几株红梅和玉楼春开得正好，红霞胜胭，白玉如霜，一盆盆金灿灿的金桔点缀其间，屋檐下吊着几只精致的鸟笼子，唧唧啾啾的画眉鸟儿和红红绿绿的鹦哥正耍得热闹。
两边一色的抄手游廊，庄严大气。
笑眉跟着尚锦元的步子往左手走，迎面走上来一对眉清目秀的丫鬟，看上去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我的爷，你们可来了，里头正等着呢！”
说话的丫鬟身量略高，穿着银红窄袖短襦米白色石榴裙，正是赵夫人身边的丫头璎珞，尚锦年笑着一点头，说了句有劳姐姐，璎珞也哪里敢托大，忙侧身避了，又同着同来的丫鬟给笑眉见礼。
“奴婢璎珞/画荷，请大奶奶安。”
笑眉忙笑着扶起，一面细细打量起这两个女孩子来。
璎珞自不用细说，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也相当于总裁的特别行政助理吧，这样的人，不管怎么难相处，总要笼络着些。
画荷，她方才已经听身边的小丫头有意无意提过了，和绣屏一样都是伺候尚锦元的人，看她娇小白皙眉眼弯弯的样子，是个讨喜的丫头。
没来得及多想，画荷已经扶过她的手朝前头去了，“奶奶仔细台阶。”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笑眉不由侧过头多看了她一眼，画荷想着她兴许是紧张，便冲她笑了笑，“奶奶别怕，我们太太是最温柔和平的人，奶奶这么标致的儿媳妇，她爱还爱不过来呢。”
笑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身后的尚锦元却笑出声来，“你倒乖巧，你们奶奶才来，你就这么巴结她。”
画荷红着脸不做声，彼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赵夫人门口，一对双生子似的小丫头出来打起了帘子，月桃和画荷分别为一对新人脱下外头的大毛衣裳。
“爹爹！”
一枚小肉蛋从里间飞射了出来，正中尚锦元怀里，尚锦元一把接住儿子，乐呵呵地举着他高过头顶狠狠转了几圈。
“诶哟，我的小祖宗，快下来！仔细转猛了头晕！”
何氏紧张地跟着，一见他们停下就立刻接过他去，尚锦元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这才携了笑眉的手朝里间走去。
耀祖不曾尽兴还想再耍，伸出双臂朝着他爹的背影直哼哼，目光却落在了笑眉的身上。
“何妈妈，她是谁？”
“那是我们大爷的新奶奶，哥儿的继母，一会儿哥儿和雯姐儿可都是要去磕头的。”
“哼，谁要给她磕头，就是她！就是她一来就欺负姨娘！”
小家伙在何氏怀里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一来他生得壮实蛮劲大，二来何氏也不敢太拘得紧了弄疼他，就这么手里一滑，耀祖已经一溜烟地跟着冲了进去。
彼时笑眉正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给赵夫人敬茶，哪里能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被耀祖一头撞在腰眼上，手里的茶也朝右手边泼去，撒了边上的人一裙子。
登时满屋子大乱，笑眉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右边手肘重重砸在地上，一阵钻心的刺痛，尚锦元忙扶起她来。这里宝珠和芳云也被茶水殃及，还好冬天的衣服厚实，不曾烫到皮肉，早有几个丫鬟上来扶她们到赵夫人房里去换衣裳。
赵夫人唬了一跳，待看清楚闯祸的是自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乖孙子时，不由脸上一阵红白交替，捂着心口直喘气。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说呢！”
“我不要她，不要她做我们的母亲！就是她！就是她一来姨娘就病了！爹爹只顾着跟她洞房，都不去看姨娘了！”
小孩子家家的口没遮拦，一番话说完，满屋子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赵夫人气得直哆嗦，好你个素凤，你就是这么撺掇我孙子的！
此时小祖宗还要继续发威，早有奶娘并何氏三步两步上去一把抱出他带了出去，尚锦元扶着赵夫人坐下，从璎珞手里接过热茶亲手送到她面前。
“小孩子淘气，太太莫与他一般见识。喝口茶压压惊吧。”
赵夫人眼睛一瞪，“小孩子我是可以不跟他计较，那教他胡作非为的大人呢？大爷是个有情有义的，那倒在地上的可是你老婆！”
尚锦元一时语塞，用余光匆匆扫了笑眉一眼，只见她靠在月桃怀里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笑眉此时是真懵了，心里一阵阵突突的发慌，腰上和手肘上都火辣辣地疼，没想到一来就捅了马蜂窝，这个尚家唯一的嫡孙居然被他小老婆捏着鼻子走，还这么敌视她。
她还没做好跟两个现成孩子相处的准备，已经有人把她弄成恶毒后妈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处？
屋里一阵静默，雯儿怯怯地看了看她祖母，她爹爹，目光渐渐转移到她继母笑眉的身上，怔怔地站了半天，还是悄悄地挪了过去。
“母亲，你疼得厉害吗？弟弟年纪小不懂事，雯儿给您吹吹，你别生他的气，行吗？”
看着布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眼巴巴地捧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手臂，笑眉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戒备也好，讨好也罢，他们都还是孩子，对一个空降而来的“母亲”，有各种奇奇怪怪情绪也都不为过。
她不该跟这么小的孩子置气，但那个连四五岁的孩子都利用的大人，却真真该打。
理清了头绪，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走到赵夫人跟前深深做了个福。
“太太别生气，我们爷是个男人，外头书房的事就够他受了，哥儿还小，本该由我们女人们照料，都是媳妇的不是，以后一定好好照料哥儿，不叫他再冲撞了太太。”
一番话说得赵夫人心里很舒服，她昨天才嫁过来，能有什么不是？这么一说不过是给尚锦元找个台阶下，耀祖针对的人分明是她，她却只说冲撞了长辈，可见不和孩子计较的意思。
安安分分，对某些不该提的话只字不提，比方说耀祖一再说起的某位姨娘。
赵夫人认认真真地凝视了这新媳妇半晌，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拉过笑眉的手，引她坐到自己面前。
“好孩子，好生跟我们老大过日子，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做主。你是我们尚家的长房大少奶奶，只要没有行差踏错，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话是说给笑眉听的，赵夫人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尚锦元。
尚锦元知道躲不过，只得讪讪打圆场道，“小孩子满嘴里胡说，母亲也认真了？素凤向来孝顺，不是那起尊卑不分的人，要说她教给孩子什么浑话，儿子却是不信的。”
哼——
赵夫人从鼻孔里冷哼了出来，笑眉也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不做声，此时宝珠和芳云也收拾妥当出来了，姑嫂彼此见过，便陪赵夫人一起用早饭不提。
众人纷纷走向桌边依序坐下，笑眉察觉到雯儿朝角落里缩了缩，并不跟着她们过去。
便弯下腰小声问：“姐儿怎么不去吃饭？”
“我，我……我吃过了，不饿。”
雯儿怯怯地咬了咬嘴唇，可她毕竟是小孩子，不知道她情不自禁瞟向饭桌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这孩子明明很想过去跟大伙儿一起吃饭啊！
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过来带她？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当她不存在一样？
迟疑着把她抱起来，却有个年轻媳妇走过来把她抱了过去，是她的奶娘李氏。
“奶奶快去吧，奴婢带姐儿回去吃。”
果然还没吃饭，笑眉心里一酸，这么可爱的孩子，就算重男轻女吧，这样的高门大户也不可能跟穷山沟里的庄稼汉似得做得这么显眼吧？
当然她并不知道雯儿在家里的待遇从来如此，这也与她是男是女并无关联。宝珠不也是女儿吗？在家里却是金尊玉贵受众人簇拥着娇养大的。
赵夫人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除了吩咐下人将几样耀祖喜欢吃的东西收拾了送到他屋里去之外。
笑眉默默看在眼里，不由默默腹诽她这婆婆的心眼，长得也实在太偏了。
“大嫂子才来，也不知道你口味如何？喜欢吃什么只管说给璎珞，厨房里的孙大娘就是她姨母，只要她去说呀，什么好吃的都有！”
芳云笑嘻嘻地打趣，总算把一桌子沉闷的气氛赶走了一些，璎珞不好意思地给她添了一勺子蛋羹。
“表小姐别拿奴婢打趣，奴婢是什么人，敢使唤主子家里的厨子？大奶奶想吃什么，尽可随意吩咐，奴婢的姨母也没有不依的。”
芳云抿嘴一笑，宝珠随手用手里的纨扇敲了敲她的肩膀。
“璎珞是个老实的，大嫂子又才来，也不好说什么，你就一个人可劲说吧！”
芳云被她怄得没话说，反手就去咯吱她，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弄得赵夫人也不好再拉长着张脸了，遂向笑眉笑道，“看在她们姐妹这么卖力的份上，咱们且赏她们一个笑脸吧。”
笑眉哪里敢接口，说多错多，只顺着赵夫人浅浅一笑，却觉得手上一热，原来是尚锦元在桌子底下捉住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