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司令所说的“实地考察”的日子。
雨夜认认真真地把全身上下重达二十公斤的的设备检查了一遍才点头向司令示意。
岩水是个非常寒冷的地方。距离最近的一颗恒星正处于衰弱期，它所能供给的热量已经远远不够人类正常的生存所需了。所以，基地里面安装了人工光源。出了基地就是另外一番景色了。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大风、沙尘暴。
黑沉沉的天空里，高悬的恒星发出的光线完全被漫天的风沙遮蔽。
雨夜猜想着如果不是身上套着这二十来公斤的设备他估计早被风吹跑了。
“今天风大，我们就到附近转转吧。”司令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支离破碎。
雨夜点点头，鼻梁上厚实的防风眼罩愈发沉重了起来。
脚下的沙土呈红褐色，沉重而枯燥。
飞转流淌而过的风在地表画上了千沟万壑。
岩水的重力是孕育者的0.04倍。雨夜须得小心翼翼才能应付这尚未熟悉的变化。现在在漫天的大风里，小小的0.04倍的重力增加让他倍感艰辛。
一条河床出现在基地西南面的山脚下。河床的底部怪石嶙峋，隐约有一带水脉在最深的地方蜿蜒前行。
雨夜探出身子想要看个究竟，却发现那带水脉竟然呈红褐色，与周围的岩层融为一体。
“这水能喝吗？”应为风声很大，雨夜只好扯着嗓子喊。这一喊，马上他就被风灌了一嘴巴的泥沙。
准尉及时地递过来一瓶水让雨夜漱口。即便这样也挡不住雨夜连续不断的咳嗽和从喉咙口泛起的呕吐感。
“在这个地方一定要学会看风向。顺着风势喊话，不然每次都得吃一嘴巴泥沙。”司令好整以暇地站上上风的地方看雨夜的笑话。
雨夜直起腰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司令身边的另外一个勤务兵此刻忍着笑安慰雨夜道，“长官，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雨夜翻了翻眼珠。他才不要习惯这鬼地方呢。
“这条河也不知道水源在底下哪个深坑里面。盐度很高。基本不能食用。”部长接替司令回答说，“我们这里的食用水都是从附近的小行星和卫星上拉过来的冰块，融化了之后再进行过滤的。”
“这样不是很麻烦。难道找不到水源？”雨夜爬到高坡上，学着他们的样子顺着风说话。这次总算没有再闹什么笑话。
“麻烦总比渴死好。而且，在这个地方找水源还不如去别的星球找来得实际点。”司令笑道，“这地方除了沙尘就是盐多。而且还是不能直接食用的那种。用做工业用盐还差不多。”部长补充说明。
“那这地方不就是没有什么开发价值吗？干嘛还倒腾着？”雨夜皱着眉抗议。
“那就得去问清都的那些大人物了。”司令的声音渐渐有些降低。可能是喊得太久了，听来略略有点暗哑。他道，“我头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参军不久。上头说要好好开发这里。现在我六十出头了，这里依然风沙漫天。常驻的人口一直是这么点，除了部队人员的变动，这里和无人星球没什么两样。”
司令的话停在这里，雨夜没敢继续往下问。
远处淡紫色的天地交接处几道亮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空蒙的大地上响起一阵沉重的金铁交鸣声。
雨夜的脸一下白了起来。
他没有见过这种天气。
明明空气干燥得要擦其火来，大气层中却在持续放电。
“会下冰雹的。”司令吼了一声，道，“今天到此为止。全部回去。”
会下冰雹，也就是说空气中还是有一定水分的。
似乎猜到了雨夜的想法，部长一边拉过他快步走着一边道，“回去给你看那些冰雹的样品。保管你吓一跳。”
三个人带着三个勤务兵哼哧哼哧穿戴着沉重的装备一路小跑跑回了基地。
幸好这还走得不算远。
雨夜刚一跑进基地就瘫在地上。他现在一身的汗，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设备被从身上摘下来的时候，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喊疼。那边的司令和部长也不轻松，各自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
“我说今天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啊，林参谋。参观过后，可有什么感想？”司令大概是许久都没有这么动过了，一句话直接从中间断成五六份才说完。
雨夜拉开紧粘上额角的头发，哑着冒烟的喉咙道，“什么感想？感想就是几十年了，你们居然还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司令和部长对望一眼，由衷地大笑起来。
“说得好！”部长赞道。
“去洗个澡。虽然这星球的水不够用，但是从外面补给进来的水还是足够的。”司令拉起雨夜的胳膊道，“洗完了，我们好好谈谈。”
雨夜慎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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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办公室旁的小小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刚刚指挥中心发布了新的防风预警。现在整个基地都被一层坚硬的金属外壳罩了起来。
雨夜把身体沉进椅子里，静听外面沙石敲打在防护罩上的激越声响。
部长动了动耳朵，道，“变声音了。看来是冰雹。”
雨夜的耳朵还没有练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刚才警报的响起的时候他正在洗澡。尖锐的警报声差点让他光着身子就跑出浴室。现在置身于风暴的最前沿，虽然明知道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挡板，他依然浑身战栗。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与之相比较，军校的模拟生存训练简直就是一次观光度假旅游。
“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司令盛意拳拳且诚意十足地开口道。
雨夜揉了揉尖尖的下巴，沉声道，“你们在这儿的情况难道从来没有跟军部提过？”
是的。也许这里的条件是很恶劣，但是四十多年没有更换将领这在军部是匪夷所思的。而且照着司令话语间的意思，清都似乎是置此地于无物的。雨夜觉得这和清都一向所表现出来的勤政爱民是相违背的，清都不可能去做这种事。
司令道，“四十一年前，我刚被调到这里。岩水的开发那时刚刚起步。当时的驻防长官信心满满。四年后，他死在自己的任上。应为操劳过度和一种由于过度摄入盐分而导致的慢性疾病。我已经不太记得那病的名字了。然后三十五年前，我被任命为本地的最高驻防长官。当时只升了我五星上校。我很满足，应为我知道那时候白·承安都只是个少校。接着，我很努力地继续岩水的开发。一努力就是二十年的光阴。十五年前，我猛然间发觉这个地方的常驻人口一直是这么些。新出生的人口和死亡的人口正好相抵。没有什么多余的。就是连士兵也还是我当年的那群兄弟。我还着极度忐忑的心情向军部发去请求，希望能够增加物资和人员上的援助。尤其是一些技术人员和设备。请求被立刻驳回。你应该记得十五年前是什么事。”
雨夜当然记得。
那是近百年来和“鬼人”之间最惨烈的一场战役。白·承安在那场战役中威名远播的，之后晋封五星上将，授红莲勋章。之后，战役整整拖了三年才完全结束。
持续三年的烽火连天除了造就了一个威风八面的靖帅还让王朝把前线战场彻底控制在了沙门以外。
“除了一纸斥责，我再没求来别的什么。在我还很自以为是觉得有必要亲自去一趟清都的时候，高·青纹突然找了来。”
雨夜的眼皮随着高·青纹这个名字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高·青纹。”他重复地读了一遍这名字。虽然不太清楚，但是眼前的迷雾却又被拨散的趋势。
“我跟他也是同学。而且我，承安，青纹三个是从小的死党。”司令的脸色略略地发白。
雨夜看着他苍老的脸，突然发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司令的名字叫什么。
这情景古怪得就像他听到有人报告说现在基地外面开满了鲜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