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
肖洋和云夕漫步在沙滩。
远处,一群高校学生在露营,搭着帐篷,围坐在一起,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不过是与她年纪相仿的人们。
她的人生,比很多人早走了一步,却不曾得到什么。
如果重来一次,她想,一定会在三十岁之前都留在校园里,尽情享受枯燥却单纯的生活,将人生的步调尽可能地放慢。
云夕从肖洋手里拿过香烟来抽。
“不是说戒了?”
“食言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我现在想跳到海里。”云夕说,“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丈夫,可你现在却不给他赚钱的机会。怎么,要我养着他?”
“我恨不得把财产送给他,他自找苦吃,不能怪我。”肖洋一脸无辜。
云夕追问:“条件呢?要我做你的情人?”
他笑,“我怎么敢。”
“你不敢,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傻孩子。”最坏就是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
云夕坐到沙滩上,把烟蒂埋进细沙之中。她拍拍身侧,“过来,坐下。”
肖洋站着没动。
“怕我非礼你,还是怕我伤害你?”
肖洋展露笑颜,坐在她身边,“我是应该怕。”
云夕靠在他肩头,“肖洋,和我说说话吧,例如左灵,例如你的从前。”
明知受伤,也要听。
明知伤人,也要说。
想找一个理由,失望,退却。
想给她一个理由,失望,遗忘。
在这个他曾要带她远离伤痛的地方,他对她谈起自己荒唐不羁的岁月。
有那么几年的时间,肖洋的生活虽不似韩陌年一般黑色颓败,却是奢靡混浊的。
女人无数,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但如今回忆起来,肖洋连很多女孩的名字都叫不出,有的记得名字却忘记了长相,却又明明是交往过的。
左灵是肖洋第一个公之于众的女朋友,后来,因为他花心成性,左灵不堪忍受,连声再见都没说便不知所踪。之后这些年,只是偶尔听林一凡谈起她的情况:回国后,她运气极佳,成为知名音乐人,创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歌曲,这三两年却销声匿迹,再无作品问世。偶尔他也觉得自己亏欠于她,但毕竟已是年深日久之事,便一笑置之,只希望她过得幸福。
那次和云夕一起到纽约之后,左灵这个名字,再次介入他的生活。
林一凡说,最近左灵联系过他,请他回国帮忙寻找一个好的主治心血管疾病的专家,末了加一句:她和孩子,孤儿寡母,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他心头惊惧,却又觉得不可能,不觉得那段不快乐的恋情值得左灵做出这么大牺牲。
在回国前夕,林一凡交给了他一份DNA检测报告,说是左灵托他转交的。他便在瞬息间有了妻儿,多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国后,左灵还未现身,叶薇却先找上了他。明知道她是因为误会韩陌年迁怒于云夕,还是顺着她的意愿——无论中间多少枝杈,结果都只有一条路,就不妨用她做个过度——人和猫欢闹在一处,很难说是谁在取悦谁,是谁在利用谁。
必须离开,必须伤害,云夕要承受的,都是“必须”要发生的。
末了,肖洋对云夕说:“你不愿意放下的这个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败类。他就不同,我用财产为筹码,换取他手里的东西,换取你和一些人的自由,这么久了,他也没答应。我想说什么,你明白吧?”
云夕抬眼看看他,酸涩地一笑:“你想证明的,不过是你坏他好,想让我高高兴兴和他结婚生子。但是,我现在不归你管了,谁都管不了我,怎么生活只是我一个人的事。陪我等到日出,我谢谢你;你现在就走,我不怪你。”
“我陪你。”他拿出烟来,递给她一支。
点上烟,云夕忽然问道:“秦晓说你和她摆了酒席,却一直没见你们去领证儿,是真的?”
“这个秦晓。”肖洋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无奈,“过一段时间我和她到国外去注册——她受不了我在国内恶名昭彰,想移民。”
“总是有人愿意跟你走的。什么时候?我去送你们。”
“等孩子身体再好一点就走,到时候我通知你。”
他闲话家常的语气是那么伤人。云夕说:“你现在写遗书吧。”
“怎么说?”
“我想把你踹进海里喂鲨鱼。”云夕实话实说。
他笑,“我去喂鱼,谁陪你看日出?”
“你还会回来吗?”
“不一定。”
云夕仰起头,看到深蓝天幕上的繁星,宛若一颗颗亮晶晶的眼泪。
肖洋躺下去,头枕着她的腿,柔声问:“在走之前,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你不能不走么?”
他毫不迟疑,“不能。”
“你可以乖乖呆在家里,不闹绯闻不就没事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单纯得没有任何心机。肖洋揉了揉眉心,不让眉毛纠结到一处,“已经这样了,我在哪儿其实都一样,不见,也许能忘得快一些。”
云夕猛地把他推开,跳了起来,“送我回医院!去过你的日子,去做二十四孝丈夫吧。”
肖洋上车后,看她一眼,语调平静,“生气了?”
“滚!”除了这个字,她一路再也没开口讲话。
到了医院门前,她不等车子停稳便跳下去,赤着脚跑进去。
从来没对彼此说过一声再见,因为彼此深知,再无机会厮守,相见不如相思。
本想要给你一世繁华,如何转眼已成昨日云烟?
——*——
中午,云夕收拾了东西,叫军子带人离开,她要离开这里,回到命运的轮盘之中。军子临走交给她一把车匙,笑呵呵叮嘱她开车小心。
军子留下的车是萧彦辉一向招摇的跑车,云夕开起来觉得很别扭,感觉不好,也就失去了手感。
车子歪歪扭扭到了医院门口,云夕琢磨着把它扔下打车回公司,掉头时,看到左灵从计程车上下来,笑着看她表演忽然拙劣到极致的车技。
今日的肖太,作风真是低到了尘埃里。
只是那笑容不禁细品,细品便觉得有深意,且是颇不友善的。
云夕撇撇嘴,三字经差点脱口而出。像是赌气一样,她敛起了散漫的心神,吸一口气,车便由她控制自如了,几乎是彪悍地停到了左灵身侧。
人和车的距离,大约十几个厘米。
左灵后退一步,挥了挥手,像是怕被扬起的尘土弄脏衣服。
其实是掩饰惊慌而已。
云夕笑了。
“乔小姐要出院了?”
云夕点点头。
“这样啊,我其实是来看望你的。”
云夕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有话在路上谈吧。你要去哪儿?”
“想去公司看看他。”
他,云夕又笑,“好。”
左灵单刀直入:“肖洋虽然平时少不了要应付场面上的事,但是每天不论早晚一定会回家休息。可最近,他三天两头夜不归宿,我想乔小姐比我更清楚原因。”
云夕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左灵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应答,便又说道:“他这种男人,离开了是比较难熬,我也算是过来人,明白那种苦,也给了大家一段时间,对不对?乔小姐,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请你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让我们一家平静地生活。”
云夕忍着气,仍旧懒得解释什么。
左灵又说:“两个月的时间,其实也不算短了,足够考虑清楚很多事情。我离开他到今年再见,隔了几年之久,如果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男人,狠一狠心,也就散了。”
“两个月的时间,我如果把孩子留下来,也有四个多月了。”云夕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语气清清淡淡,“两个月的时间,你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后,足够你想清楚孩子该不该留,足够想清楚留下来之后你有没有能力独自照顾他。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又做到了没有?当然,也许你想要的就是这一天,那么恭喜你,你做到了。但是不要对我以过来人自居,你只是比我多一个孩子,因为孩子,我才不和你争,明白没有?”云夕把车停到路边,笑得很含蓄,“最后要告诉你的是,你有这份精力,不如用来对付别的女人,我没那份好运再和他一起入睡到天明。明确地告诉你,肖洋不要我了,听懂了吧?为了你和孩子,他已经不要我了,是他让我把我们的孩子做掉的。对不起,不能送你了,再见。”
左灵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了云夕的一席话,掩饰不住惊愕与歉意,下车后,她真诚地说了一句:“乔小姐,对不起。”
“是我欠他的,与你无关。”云夕把左灵遗落在座位上的手袋递还给她,“好好生活,对彼此宽容一点。”
云夕将车快速的开走,背对左灵扬了扬手道别,暖风扬起了她的发尾。
满目红花绿柳,走的是香车美人,得到的也是想要的答复,左灵的心情却无法明朗。
她有些气恼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通之后说道:“别再让我做这种蠢事了,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那边问:“她为难你了?最近她是很没分寸,你没必要较真。”
左灵冷笑着摇头,“不,恰恰相反,她不会为难我,因为她舍不得为难和肖洋有关的人。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了,完全是自取其辱。这样给她施加压力,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边沉默片刻,收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