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蓝田上班必经的银湖路上,银杏树叶被冰冷的秋风、秋雨漂染成了姜黄色,一阵萧瑟的秋风刮起,它们纷纷扬扬地离开枝头,扑向路面或者花坛。往年的这个时节,蓝田必会把自行车悠悠荡荡地骑,那些铺得厚实如棉絮、如麦浪似的银杏叶,总会让她贪婪地欣赏,看不够地看,可是,今年,她的心绪无比的凄凉,那些落叶仿佛一个个离开了母亲的孩子,因为缺乏照料和呵护,导致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得让人心酸。业成对她的态度,不深究,好像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他们之间多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少了相濡以沫、琴瑟和谐。
十月的第二个周三,普外科得25床腿部外伤感染的小男孩伤口基本痊愈,上午把水吊完便出院,结果,这边水还没吊完,孩子的母亲慌慌张张地跑进护办室叫起来:“护士,我儿子说他好冷,在打冷战。”
蓝田拿了根体温表,和当天的巡视班护士夏奇艳一起快速走进病房。
“应该是输液反应,小夏,你赶快去叫医生。”
医生到达病房后,吩咐立即停止输液,病人的体温38℃,暂时不作特别处理,15分钟测一次体温。
回到护士办公室后,蓝田拿起那孩子输剩下的盐水仔细看一下,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是看到姓名和药物剂量有涂改的痕迹,便纳闷地问夏奇艳:“小夏,这个盐水瓶上的字迹为什么涂改的?”
一边的叶娇听了,解释说:“护士长,刚才夏奇艳配水时,不小心把25床640万单位的青霉素多加了两支,26床病人正好要用800万单位的青霉素,我改了盐水瓶签上的名字和床号,把这两个病人的盐水换了。”
“青霉素的剂量也及时修改了吗?”蓝田问。
“我让叶娇帮忙改的,可她没有及时改,水吊上去以后,我去病房改的。”夏奇艳说着眼神不满地瞟了叶娇一眼。
一会儿,25床病人的母亲送体温表到护士办公室,蓝田接过来看了一眼,还好,体温稳定,没有继续上升,便对病儿的母亲说:“体温表你拿回去,间隔15分钟再量一次,如果体温不继续上升,就没事了,给孩子多喝水,用温水擦擦身体。”
孩子的母亲听完蓝田的话,非常愤怒的样子,面红耳赤地说:“护士长,我儿子这么多天,一直好好的,今天要出院了,却搞出这一岔,一定是吊错水了。”
“怎么会呢,我们给病人配水吊水,都严格地查对。”
“你是护士长,当然偏着你手下的护士,今天我儿子的水吊上后,那个夏护士在盐水瓶上涂涂改改的,不是吊错了,为什么要改,当时我看小家伙那么难受,吓糊涂了,盐水瓶让你们收去了,我应该把那瓶子拿到院长那儿,告你们。”病人家属不依不饶。
“对不起,涂改盐水瓶上的字迹,是我们不对,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药水绝对没有吊错。”蓝田陪着笑脸。
“那你把我儿子吊剩下的盐水瓶给我。”
病人家属拿着盐水瓶便往楼下跑去。
一会儿,护理部主任冷玲打电话让蓝田去护理部。蓝田脸色铁青地看着夏奇艳、叶娇:“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护理工作一定要仔细,严格做好三查七对一注意,我就今天没跟你们一起配盐水,立马就了出问题。”
夏奇艳、叶娇难为情地低下头,夏奇艳恶狠狠地瞪了叶娇一眼。
蓝田在护理部,把事情的原委跟冷玲和卜一红一正一副两位护理部主任详详细细地陈述了一遍。
冷玲态度强硬地说:“我每次开会必说,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护理工作是医院工作的重中之重,马虎不得,一马虎搞不好就出问题,要加强对护士们的责任心教育,技术再过硬,责任心松弛,那也是万万不能的。病人家属刚才在这儿,火都发到天上去了。”
蓝田很对不住地说:“对不起两位主任,我会对普外科护士加强责任心等等方面的教育。”
“这事可大可小,病人要是再告到院长那儿,你说我们怎么收场。”冷玲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是的,是的。不过,今天的输液反应,我在想,会不会是这批盐水有问题?”
“这两天,好几个科室都反应有病人出现输液反应,我们马上来调查这事,如果是盐水问题,马上找厂家理论。”卜一红顺着蓝田的话题说起来。
“那两个护士要写检查,回头交到我这儿来。”冷玲补了一句。
蓝田少不得地继续陪着笑脸应着“好的,好的”,心想,幸好今天卜一红在一旁明显地帮着我,否则,冷玲还不知道会说出多少的牢骚怪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事后,关于病人输液反应的原因,医院调查的结果,的确是那批盐水有问题。夏奇艳、叶娇俩人写了检查,并向病人及家属道歉。蓝田以此事为契机,召集科室的护士们正正经经地开了个会,要求大家增强责任心,将“三查七对一注意”真正落到实处,以后,再有类似现象发生,从严处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敏感、责任心极强的蓝田,自从“输液反应”事件后,上班不上班时,心坎里都沉甸甸地装着科室里的那摊子事情,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立冬这天早晨,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皮肤暗哑,双眼无神。都说女人就是活个心情,看来还真是有道理,跟业成之间的不快虽然没有多长时间,这份煎熬、这份疼痛却是切肤的强烈。上周五晚上感冒发烧,周六请了一天的假,烧虽然退了,但浑身无力,鼻涕眼泪还在哗哗地淌。随手撩了一把刘海,几根白头发宛如黑夜里突然照射过来的一束强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骑车走在路上,心里格外的不踏实,心脏跳得“咚咚”的,科室里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蓝田刚踏进护士办公室的门,夏奇艳便说:“护士长,冷主任请您晨会结束后,去一趟护理部。”
“什么事啊?”
“昨晚,我小夜班,叶娇大夜班,结果到了夜里1点,根本没人来接我的班,一等不来,二等不来,2点多,冷主任来查班,看到还是我在值班,就问我怎么大小夜班连着上,我不敢撒谎,就实话实说了。”
一会儿,叶娇来了,蓝田劈头盖脸地问她怎么回事。
叶娇一眼看到夏奇艳衣帽齐整地站着,心下大致明白了原委,说:“我前天下中班去南京,知道自己回不来,就请庄玉清帮忙带班,她答应了,所以我今天来帮她上白班。”叶娇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一个个自说自话的,换班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护士长,啊?”蓝田声色俱厉地说着,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赶紧一把拿手捂住,转身去治疗室洗手。
蓝田洗过手回到护办室,叶娇继续说:“星期六那天,您不舒服请假了,我也就没有去您家跟您说这事,难道庄玉清没来吗?”
“我不在,赵护士长不在吗?你们不能跟她说一声?”
“她女儿支气管肺炎,在小儿科住院,那孩子病情还蛮重的,赵勤急得魂都不在身上了。”主班护士圆圆说。
一会儿,庄玉清背着个时尚的草编包来了,一眼看到叶娇,心“咯噔”一下如坠无底深渊,惊惶失色地看着脸色铁青、面容憔悴的蓝田说:“护士长,奇艳,叶娇,实在对不起,我把带班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了,开早会了,大家都等着接受处分吧。”蓝田看着医生已经陆陆续续地来到护办室,嘟囔了一句。
交班完毕,蓝田去了护理部,主任冷玲和两位副主任卜一红、季娜娜都在那儿。
“我说你这护士长是怎么当的?你手下那帮子护士是怎么管理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冷玲毫不客气地对着进门的蓝田劈头呵斥起来。
“啊嚏”,蓝田拿出手里抓着的手帕严严实实地捂在嘴上,那喷嚏声受到阻挡,显得异常的沉闷。
“蓝田,你感冒很重啊,发烧吗?”卜一红关心地问。
“现在不发烧了”,蓝田有气无力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三位主任都在这儿,这个护士长,我不想当了。”
“搞什么东西,像什么话,护士长是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吗?我马上跟关院长汇报一下,看哪天他有空,护理部召开个全体护士大会。会上,就这件事情好好地做个分析检查,也好给全体护士一个警戒。这样搞下去,以后,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你回去跟几个相关的护士说一下,让她们各写一份检查,交到我这儿。都像你们科室,我这儿的检查只怕要请专人保管了。”冷玲态度强硬、异常冰冷地说。
上午的治疗结束后,蓝田吩咐两个护士去商店买了些小孩子吃的营养品,她戴上口罩,和圆圆一起去小儿科病房看赵勤的女儿。
赵勤一见到她们,眼泪汪汪地说:“这孩子,高烧都两天了,退烧药用下去,烧退一点,过一会继续高烧。”
“住在医院,不怕,生病总有个过程,等到炎症控制住,就好了。”蓝田摸着无精打采的孩子的额头说。
“是的,是的,”圆圆在一旁附和,“这种天,冷暖不均,容易生病,蓝田也在重感冒。”
“蓝田,给你们添麻烦了。”赵勤歉疚地说。
“没关系,你安心地陪孩子治疗。”蓝田又说了一些宽心的话,和圆圆一起往普外科走去。
“科室里,哪次的事情,都有夏奇艳的份,她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圆圆说。
“这次的事情不怪她,责任在庄玉清和叶娇身上。”蓝田说。
“哼,你知道是不是她去冷玲那儿告状的?她这种人,一屁三个谎,整个一是非篓子,长得不咋的,还丑人多作怪得很。蓝田,你真不能太好性子了,该放下脸的时候,又该狠一点。”
“圆圆,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个护士长,我是真的不想当了。”
“我知道你那口子混得好,收入高,不缺你当护士长多拿的这点钱。但是,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你哪方面的能力都很强,为什么不当?”圆圆心直口快地说。
到了科室,蓝田把护理部领导关于“换班事件”的处理意见跟在班的护士说了,然后补充说:“这事,不仅要做检查,还要扣钱,当然,我只会比你们几个扣得多,不会比你们少。”
“护士长,都怪我不好,我这人太马虎了。”玉清说。
“怪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人带班的。”叶娇说。
玉清纳闷地说:“真是奇怪,冷主任值班从来不会夜里巡视病房,昨天怎么会反常呢?”
“就是啊。”叶娇说。
“好了,事情都出了,讨论这个有什么意思,以后凡事都要做得妥帖些。叶娇,你今晚还要上小夜班,下午不要来了,在家睡一下。”蓝田说。
叶娇“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蓝田上班时,在银湖路上碰到卜一红,便停下自行车说:“卜主任,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今天早晨起得早,去赭山公园转了一下,那里,鸟语草香,空气也出奇的好。”
“您不骑车,走这么多路不累啊?”
“走路锻炼身体,我孩子大了,不像你家孩子小,要赶时间。”卜一红说着将嘴巴贴近蓝田耳朵:“你们科室那事,冷玲找关安升,关安升不同意开大会,他说,医务人员家里有事换班,太正常了,中间没有衔接好,对当事人,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完了。冷玲本来要坚持意见的,搞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关安升没有松口,冷玲气得浑身发抖。”
蓝田原本想问,他们俩人的谈话,您怎么知道的?想想觉得这样问太不合适,她真诚地说:“非常感谢卜主任帮我的忙,接二连三地出事,要不是您帮我解围,还不知道会怎样。”
卜一红说:“跟我就不要太客气了,这事知道的人很少,我知道你嘴巴紧,才敢跟你说。冷玲在医院里很风光,她丈夫在单位却混得很差,冷玲的感情生活并不幸福。女人啊,还是找个自己崇拜的男人,幸福指数比较高。”
“我听说,她从来拿她丈夫不吃劲。”
“一般来说,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与在外面的地位成正比。”
蓝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夏奇艳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的,你日后得防着她点。”
“怎么了?”蓝田问。
“这次的事情,就是她告到冷玲那儿去的,她好像跟叶娇有矛盾,却不知道叶娇让庄玉清带班了。她在冷玲跟前还添油加醋了一番,说叶娇从来做事就娇滴滴的,不能脏不能苦不能累。”
“还有这样的事!”蓝田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为人宽容的她,这会子对夏奇艳恶从胆边生,真是个人小鬼大的东西,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就不想想这件事对整个科室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