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再绵延细密,却终究淋不尽愁绪万千。
楚墨言斜靠在龙椅上,一只手靠在支起的腿上,动作潇洒自然。他穿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中把玩着象牙的折扇,姿势闲雅却不失雍容华贵。
“哦?”他一挑眉,看向正立于堂下的男子,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朕倒是很好奇,这出戏,她们到底会怎么演?”
正堂之中,正直立着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冰蓝色的长袍,腰束白玉带,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说不出的风liu儒雅。
“皇上,那妍王传信来,密报白苏国将于二月十九起兵,她愿意助我们平定叛军。只是,想以此来保全她自己的封地。”
“哈哈,”楚墨言仰天笑起来,“区区一个青环小国,也敢跟朕讨价还价,她也配?”
“皇上,”那男子嘴角浮笑,继而道,“倒是那白苏国安静得出奇,想必是已经想到了应付的办法。”
“暮浅,”楚墨言手持玉扇,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这白苏国倒是不可小觑。”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但只一会,又恢复了往日的霸气,“这两个女人都不可轻视。当初她们是怎样逼澈儿的,如今朕就要如实还给她们!”
被称为暮浅的男子,眉角带笑,俊朗飘逸,说道:“皇上,我们怎么做?”
楚墨言眯起眼睛,扇子一下一下打在手心上,说:“我们静观其变。”他的眼里精光熠熠,嘴角牵动,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说道,“反正,不管她们怎么闹,这白苏国与青环国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报!”一个太监低首行至他们面前,道,“启禀皇上,二王爷求见。”
楚墨言心下一震,忙道:“快请。”
不一会,一个身着僧衣的男子被太监带了进来。他一看见楚墨言,便跪下称道:“贫僧拜见皇上。”
楚墨言忙上前将他扶起,神色自然无异:“二哥怎么如此见外?这些天朕忙于国事,也忘了前来探望,不知道二哥近来住的可习惯?”
男子并不回答,也不看他们,低着眼说道:“贫僧是来告别的。”
“二哥你要去哪?”楚墨言微皱着眉,耐着性子看他问。
“从哪来,自然就回哪去。”那男子双手合十,闭着双眼答道。
楚墨言紧绷着脸,口气却依旧温和:“二哥,蓝照国不需要你再去祈福了,你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守护这片江山吧!”
男子闻言,才抬起头来看楚墨言,眼里全是波澜不惊,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疏离:“皇上说笑了,先皇皇恩浩荡让贫僧可以在死前回一回国土,贫僧已经满足了,怎能得寸进尺?”末了,还用眼睛斜视着楚墨言。
这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二王爷,”被叫做暮浅的男子,俯首道,“怕是你误会皇上了。自先皇驾崩以来,他所承受的苦难并非你我所能体会的……”
话还未尽,便被那僧人打断,他的声音泛着透骨的凉意:“皇上,自你登基以来,大肆诛杀了一大批无辜之人。这12年的佛前参悟,你却是连一颗慈悲之心都丧失了。”
楚墨言的脸色泛着青色,只听得他冷冷地说:“二哥,你要走便走吧。小弟留不住,亦不留你了。”
那僧人闭上双目,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道:“这世间浮华万千,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罢了,为何却有这么多人执迷不悟?”
暮浅侧头看站在一旁的楚墨言,看见他的嘴唇嚅动着,双手紧握成拳,他知道,他是在忍。
终于,就在那僧人快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二哥,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想做一个慈悲圣人?可是,我没的选择,我与你不一样,你有你的信仰,有你的佛祖。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低沉的,他的脸隐没在阴暗里,暮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异常凄凉。
僧人止住了脚步,摆摆手道:“三弟,这12年的道,你全白修了。”
“是是,我全白修了。”他忽然就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好几阶,“什么狗屁道,狗屁佛!我虔诚佛前整整12年,他显灵了吗?它连一点灵性都没有,我还要日日拜他干什么?若是知道12年后,是这样的结局,我宁可死也不会离开澈儿!”声音高亢,荡漾在空旷的长乐殿,有一种雁过人空的悲凉之感。
僧人没有再开口,缓缓的迈步跨出了长乐殿的大门,一袭白袍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的人睁不开眼来。待暮浅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去了。
楚墨言重新坐回到龙椅上,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言笑晏晏之情。林暮浅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他心道,怕是这次又要大开杀戒了。
他,林暮浅,本是书香门第出生的翩翩公子。却在12岁的时候,便被楚澈派往蓝照国之北去照料三王爷楚墨言。这12年来,他时时刻刻都跟随在楚墨言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他看着他独自坐在大殿中念佛;看着他独对着一树的梨花自言自语;看着他深夜披衣挑灯写信,却从来都不敢把书信寄出去。
楚墨言,便是他这12年来,全部的生活。
他的父亲本是蓝照国的翰林学士,却在一次出使青环国的途中,惨遭刺客的杀害,而一同遇害的,还有他那随行的母亲。他一下子便从一个万人景仰的公子变成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墨言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生命中。他一袭白衣,一下子便映亮了他毫无光泽的眼睛。他展眉浅笑,低头说,你叫暮浅是吗?以后便跟着我吧?只是,你可愿意跟我去那严寒的北方?
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他依旧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仿佛是天生的一般,随手拈来。楚墨言常笑言,他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学识,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他与他父亲不同。自父亲遇害那日开始,他便告诉自己,这个世上,光靠学识是保护不了自己的。他父亲学富五车,最后却葬身于刺客之手。
要想生存,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才可以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受任何伤害。
而他,最初学武的动机,便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楚墨言。如此简单单纯。
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于兄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懂,更多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暮浅便能明白他想传达什么讯息。
自楚墨言登基以后,他便成了蓝照国新一代丞相,并赐御前带刀行走。
他是有史以来,蓝照国最年轻的丞相。他们依旧形影不离。
林暮浅深知,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楚墨言。不只是因为他是君主,而是因为他是他的全部,他是他穷尽一生,也要誓死去保护的人。
可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般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感情。有朝一日,竟也如浮尘一样,风一起,便散落天涯,忧伤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