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墨言执政以来,蓝照国的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手段果决,雷厉风行,刚一登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罢免了一干年老的官吏,就连三朝元老朱濡生都卸甲归田。接着又冒天下之大不韪下令处决了所有在“嘉庆关之战”中主和的官吏。
一场“嘉庆关之战”,光是被罢免还乡的大小官吏就高达百余人之多。这期间,他亦提拔了大批的年轻将领,刘君逸就是在“嘉庆关之战”中骁勇善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被楚墨言下旨封为“御林军统帅”,在一日之内便由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士升为二品大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向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楚墨言斜倚在凉榻上,右手一转,便有折扇打开,慢悠悠地扇着。
“启禀皇上,微臣已经奉命追查了当日进出的人马。果然有可疑之处。就在次日凌晨时分,有一队人马出了皇宫。”刘君逸双手抱拳,半跪在地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下来。
楚墨言置若罔闻,微闭着眼睛,扇子一下一下上下摆动着,带来瞬间的凉爽。
刘君逸迟疑了一下,继而说道:“据守卫来报,当时他们说是奉了淑妃娘娘的命令,去外寻些药材。”
楚墨言睁开眼睛,自语道:“寻些药材?”
“是的。当时他们出示了淑妃娘娘的令牌,所以看门的守卫们也不敢多问,便放了行。”
楚墨言将折扇一收,顺手掷在案几上,目光深邃不可测,“李清泽带回来的那几个刺客,问清楚了吗?”
刘君逸低头深思片刻,才道:“他们……他们在牢里服毒自尽了。”
楚墨言微眯着眼,嘴角笑意微露,“果真是滴水不漏。可还查到些什么?”
“臣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书信一封。”说着,刘君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小三子忙上前接了过来。
楚墨言坐起身来,懒懒地拆开书信,小三子和刘君逸偷偷去看他的脸色,生怕信的内容惹恼到他。
楚墨言拿着信,神色却是淡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良久才冷笑道:“朕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能干了。”
小三子与刘君逸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室内静寂无声,有夕阳几缕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投在紫檀案几上,倒映的那几瓣零落了的桃花如血鲜艳欲滴。
他顺手拈起一片花瓣来,拿近鼻前嗅了嗅,过了片刻方才道:“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提及。”说完又看向跪着的刘君逸,“你先退下吧,日后也该多长几个心眼。”刘君逸应了还未退下去,却又听到他道,“还有……”刘君逸低下头,却久久不曾听到他的声音。
他犹疑得微抬起头,看到楚墨言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见他犹自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楚墨言负手立于窗前,看着院子里凋零得差不多的桃树出了神。已经是初夏时分,万红尽殆,倒是明塘湖里的荷叶圆润碧绿得展开来,远远望去,竟像是在湖面上铺了一层绿茸茸的地毯。
他转过身,低声喊了句“小三子”,却没人来应。再一看,小三子正站在门口与一个小宫女侧耳交谈着。他轻哼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小三子这才慌慌张张得跑了过来。
“看来是朕平日里太宠你们了,赶明个打发你去浣洗房里做个秽差学学乖。”他的声音凛冽,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小三子知道他心有怒气,吓得跪倒在地,“万岁爷圣明,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只是……”
楚墨言斜睨着他,也不做声。小三子略略调整下气息,才道:“方才锦绣宫的落茵慌张来报,说是璃美人不慎在碧塘湖落足,幸亏御林军经过,救了起来。”
楚墨言嘴角略沉,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小三子道:“已经宣了太医去,只受了点皮外伤,就是……受了惊吓,现在吵着闹着要见皇上。”
楚墨言的眼里突显深不可见的笑意,伸手执了身侧的折扇,方道:“起驾,朕去锦绣宫瞧瞧。”
锦绣宫置于未央宫的右侧,当中隔着几间空置的厢房,并着一条长约十引的回廊。楚墨言并无叫车辇,只叫了小三子跟着。天色灰暗,暮色四起,幸好小三子早就备了羊角灯,楚墨言摇着扇子,缓缓地走着,经过未央宫的时候,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竹影深深,偶有几点微弱的烛光透出来,一条幽径此刻异常寂静,泛着透骨的阴森凉意。偶有几个宫女从东厢房里进进出出。小三子见楚墨言驻足门口长久未出声,上前轻声说道:“万岁爷,要不要进去去看看苏才人?”
楚墨言这才回神过来,看着他微笑道:“你这奴才,方才刚说你不会看人眼色,现在倒学的快。”小三子也笑笑,提了灯往前又靠了靠。
楚墨言却转了身,继续往前走去。小三子忙追了上去,一路上有凉风吹来,倒也舒爽。
锦绣宫内却是灯火通明,小三子正欲开口喊驾,楚墨言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那句“皇上驾到”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锦绣宫里很是热闹,宫女太监黑压压得跪了一地,楚墨言提摆踏进屋内,却见一地狼籍,皆是花瓶瓷器的碎片。小三子忙伸手拦在楚墨言身前,低声道:“万岁爷当心碎片磕着脚,还是等奴才叫人清理了之后再进去吧。”楚墨言见状,只点了点头。
小三子朝着屋内的太监宫女们骂道:“当真是养了一群废物,一个个都活腻了是不是?还不快将这一地的碎片扫干净,若是伤到了万岁爷,仔细你们的脑袋!”一语既下,跪着的太监宫女们纷纷站起身来,四下找东西来清扫,霎时乱成一锅粥。
璃美人躺在内室的软床上,已经换了衣服,听见小三子的骂声,心知是皇上来了,心下一喜。楚墨言刚踏进内室,她便掩着帕子作势哭了起来。
楚墨言缓步走到她的床前,小三子搬了椅子让他坐下。璃美人发丝凌乱,一脸的狼狈样,两只眼睛盈盈似是有水珠滴下来,“皇上,”她嗔道,“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楚墨言看见她娇滴滴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怜爱,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道:“瞧你怎么像个孩子,也不怕人家见了笑话去。”
璃美人将头埋进他的胸前,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瑞脑香,让她紊乱的心旋即安静下来。“皇上,”她抬起头来看他,他的侧脸在烛光的照射下,笼着一层淡黄色的光晕,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俊美异常。她本是青环国研王楚偌樱之女,当初楚墨言派军前去驻扎收复青环国。她只是看准了时机,心想与其做一个沦落市井的亡国之女,倒不是拼了命去搏得荣华。事实证明,这场赌注,她是赢了。自她进宫以来,就受到楚墨言的宠爱,凡是有好吃的好玩的常常赏下来给她。只是,她却是不懂他的,有时明明两人对坐着闲聊,他突然就会望着一个地方出神,眉目间有一阵阵的失落涌上来,像是失却了什么珍宝一般。
楚墨言只“嗯”了一声。璃美人便作撒娇状,双手抱着他的腰:“臣妾不依,皇上一定要给臣妾做主。”
楚墨言低下头去,笑着看她:“你这一发脾气,把朕的白釉红绿彩绘花瓶都砸了。朕都不舍得用,赏了给你,你却好,一扬手就砸了个粉碎。难道还不解气?”
璃美人听他这么一说,嗤地笑出声来,用手轻轻捶着他的胸口。
楚墨言抬起头,朝门外叫了声“小三子”,小三子弓着腰进来,楚墨言抱着璃美人,眉目舒展,看上去倒有几分喜悦,“叫御膳房传膳到这里来,朕与璃美人一起用。”
小三子却抬起头谄媚笑着:“皇上,淑妃娘娘来了。”
璃美人将头一撇,冷哼一声道:“她来作甚?我不要见她。”楚墨言眯起眼,脸上露出少见的玩兴,却瞬间即逝。他笑道:“淑妃一向贤惠识体,想必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朕看许是误会罢了。”
璃美人本是贴在他胸前的,听到楚墨言这样说,心下不快,便扭头过去看立在床前的紫金琉璃烛台,不再说话。
倒是在一旁伺候璃美人的落茵突然跪了下来,作哭状:“皇上,今天淑妃娘娘叫美人陪着她去赏荷,也不许奴婢们跟着。才刚走到明塘湖畔,奴婢就看见淑妃娘娘把美人给推了下去,亏得有御林军经过……”
她还未说完话,璃美人就开口骂道:“你这作死的贱丫头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小心本宫撕烂你的嘴。”
落茵胆怯地望了楚墨言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便又道:“我家美人素来心慈人善,这些事情她是常常一个人埋在心里,从来不对旁人说……”
楚墨言剑眉微皱,扬手打断她:“这件事,朕自会处理。”璃美人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反而会招楚墨言生厌,便偷偷朝趴在地上的落茵使了一个眼色,落茵就低头退了出去。
楚墨言沉吟良久,忽而发问:“明塘湖里的荷花已经盛开了吗?”他褐色的瞳孔里有点点的亮光溢出来,像极了夜幕下的星光,闪着微凉的光芒。
璃美人不料他会这样问,一时间也答不出来,只怔在那里。
过了片刻,楚墨言又恢复了之前闲散的笑意,低头道:“朕今晚就留在这里陪你,可不许再闹小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