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悄悄寻了没人处商议一番后,便找到苏福同他说了两人想要出府玩耍,只许他远远地跟着,又说小姑母同将军夫人此时聊兴正酣,所以叫人迟些再去回。
如此这般交待后,艾莫言寻思一番,觉得自己还是穿男装的好,便又回了桐院去换,这么折腾半天,两人终于妥妥当当地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林晨反而说这汶城的夜市可比白日热闹得多,倒引得艾莫言心生向往了起来。
见苏福确实是离得远了,而周围也人声鼎沸,艾莫言与林晨开始放心聊起来天来。算起来,这还是艾莫言第一次见到这个异世的熙熙攘攘之态,不论是各个小摊儿,还是小摊儿的摊主们,都能让艾莫言研究感叹一番。
“阿曦阿曦,你看那个!”此时艾莫言不知又看见了什么,嚷嚷几声便冲了过去。林晨在后摇摇头,也不得不紧赶几步跟上,这里人多且杂,可不能把她弄丢了。
“原来这个是布耶!”艾莫言惊叹道,一边摸摸那布一边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衫。苏府里连下人们也都穿的绸缎,所以艾莫言是从来没见过这般粗布的,那布稀疏粗糙,倒也真应了“粗布”之名。
刚刚一路走过来,林晨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依然不能理解粗布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他还是站在在她身后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她惊叹一阵,好奇心过了,也就罢了。
果然,艾莫言摸了半天,终于觉得还是自己身上的绸缎料子舒服,便转身拉了林晨要走,却忽然被人扯住了。
“你做什么?”原来是卖布的摊主。
那摊主只扯了一下便放了手,道:“小少爷您把我这布摸脏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啊,脏啦?!”艾莫言朝布摊再看时,发现自己果然把人家的布弄得一团糟,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头望望林晨,却见林晨早已示意苏福上前来了。
“芷儿妹妹想要这布。”林晨倒是言简意赅。只是此刻手里已经抱满了东西苏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林晨见状,想了一想,便道:“我和芷儿妹妹去前面的那个茶楼略坐一坐,福叔您就先把这些东西弄回家再来寻我们,可好?”
苏福起先有些犹豫,又觉得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反而多有不便,便点了头去了。
且说林晨随手一指的茶楼,正是汶城第一茶楼名茗楼,最是城中那些风雅或附庸风雅之辈爱去的一处地方。艾莫言自是不知,而林晨许久没来汶城,一时也没想太多。两人且上了楼,并未要雅间,而是坐了临街的位置,随口叫了一壶香片。
不一会儿,茶沏便沏上来了,艾莫言拿了一杯在手正要喝,忽然眼光一斜,竟看见楼下一抹熟悉的身影,一不留神,就被茶烫了口,下意识地甩了杯子一边伸舌头一边拿手扇,慌乱间又被余下的茶水湿了衣衫,一时间,不单艾莫言自己狼狈不堪,惊得林晨也无措起来。
正一阵忙乱间,一个温和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插了进来。
“三表弟?”
林晨闻声回头去看,倒有三个人含笑望着他,苏家的大哥文昊和二哥文轩都在,而第三个人恰是太子乔君恒,他却并不认得,忙要去拉艾莫言时,又见她故意偏过头去,只好自己先见了礼。
“大表哥好,二表哥好!”
“这是我姑表弟林晨,才来的汶城。”苏文昊两个朝林晨一笑,然后向乔君恒介绍道。
又对林晨道:“这位是乔公子。”林晨知道“乔”是国姓,想来这乔公子必有一番缘故,也不详细追问,只对他也问了声好。
“这位可是林公子你的朋友?”乔君恒只略点了点头,便拿扇子指着艾莫言笑道,“怎地不转过脸来?”
林晨见艾莫言还是丝毫不动,有些无奈,只得自己回道:“这位是我才认得的艾公子,适才不小心被茶水污了衣衫,此时不大愿意以狼狈之态见人。”
那三人听了,倒不疑有他,又同林晨客套了两句,便自找地方坐下了。艾莫言趁机赶紧快步下了楼,林晨也只好道个别便跟了上去。
一出去正好碰见苏福,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已先听林晨道:“福叔您再去赶辆车来吧。”一时又去了。
苏福已走得远了,林晨与艾莫言也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刚才怎么了,就算被茶泼了衣裳,大表哥他们不是见不得的吧?”
“也没什么,就不想见,”艾莫言才说了几个字,舌头又痛起来,连忙伸出舌来扇了扇,又接着道,“刚才多谢你替我圆谎了哈!”
见林晨还想再问,艾莫言忽然抬手在他背上重拍一下,道:“啊,你给我讲讲苏灵芷的事情吧,这一路过来,我光顾着看那些东西,倒忘了这个!”
一提苏灵芷,林晨的眼里便浮出笑意来:“她跟你倒一样,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嗯!我在府里的时候,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光辉’事迹,”艾莫言闻言也笑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上蹿下跳的可爱小猴子,“说是有一回自己爬树差点摔了下来。”
“那是芷儿六岁那年,还是一个晚上,也就是这两日吧,那天桐花开得正盛,她趁屋里的小丫头们都睡着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了凳子到树下,开始爬起树来,后来爬到了高处却下不来,一时僵在那儿,也亏得有小丫头起夜,那日月光也好,正好看见了她,赶紧叫了人来把她抱了下来。”
“倒是有惊无险。”艾莫言听得又紧张又好笑,此刻舒了一口气道。
“是啊,一大家子人都被她折腾坏了,从小就会磨人,”林晨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宠溺的味道,“不过,从树上下来以后,她闷闷不乐了好久,旁人都以为是大舅伯重罚了她的缘故,可我却知道,她必定是因为去树上找她娘亲没找着。”
“去树上找娘亲?”
“嗯,芷儿从来没见过她娘亲,常常缠着大舅伯要娘亲,大舅伯没法儿,只好编了个她娘亲是桐花仙子的故事来,她便日日同那桐树说话,每到桐树开花时,她都开心地跟我说‘阿曦,你看,我娘亲她笑啦’。”
艾莫言鼻子有些发酸,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妈妈吵着要爸爸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比苏灵芷幸运多了,她的爸爸只是很少在家而已,并不是永远都看不……现在,倒是真的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了,吧。
林晨讲完,大概是想起些什么,也一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一直到苏福来接了他们回去,两人都相顾默然。
这天晚上,艾莫言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毫无倦意,最后终于起身披了衣服出去。
此时的桐树真的连零星的花瓣也难找到了,这夜还偏偏无月,连星光都不曾见一颗。艾莫言摸黑走到树下,靠近树干,伸手触到那粗糙的树皮,黑暗中不小心竟划伤了手指,缩回来时,食指上已有了一个小伤口,渗出一粒血珠儿来。
艾莫言顺势把手指含入嘴中,却忽然想起小时候不小心受伤,妈妈也是这样含着她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一言一行中都有了妈妈的影子呢?呆了一呆,牙一紧,又不慎咬到了伤处,疼得眼泪都涌上来了,却始终不愿松口。半晌,有些疲累,终于倚着桐树坐了下去。
夜凉如水,艾莫言靠在桐树上,却不觉得冷,反而这周围一片黑漆的静谧让她觉得安心无比,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林晨这边也不知怎么总不能安心睡着,好容易困了个囫囵觉,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不说桐院,就是整个苏府此时也都还在睡梦中,他也没惊动身边的人,自己悄悄起了床,直奔了桐院去,一进院门就一眼看见正横卧在桐树下的艾莫言,大惊,飞奔过去,也不管芷儿莫言,一通混叫,却总也不醒,探手摸了摸额头,烫得惊人,赶紧一边扶着她一边大声叫人。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大夫很快被请来了,说是受了风寒,只要醒来后吃了方子退了热便不妨。众人这才安心了些,只有林晨怎么也不肯离开,最后也都只得随他了。嘱咐丫鬟们好生看照,勤端茶送水些,便都三三两两散去。
因为发烧的缘故,艾莫言双颊有些微红,乍一看下倒不像是生病了的人,只是苍白干枯的嘴唇,紧皱的眉头还有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昭示着主人的不适,林晨给她额头敷上的冷帕子总是一会儿就需要换了,小绿她们几个也轮番去打井水。
艾莫言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不注意就掀了被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些什么,林晨附耳去听也听不清楚,也只作罢。殷勤换了几盆水后,艾莫言额上的温度倒是降了下来,林晨就吩咐小丫头们去休息,只留一个在房外候着,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的人儿。
“你到底是不是芷儿呢?”
林晨看着艾莫言,有些失神地喃喃念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没意识到门外有人影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