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慢慢睁开眼睛，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仍有些疼痛。迷迷糊糊抬起头，看了下前面，映入眼里的是一个略显破旧的车厢，已经发黄的坐椅稀稀落落坐着十数位乘客，车窗是那种老式的推拉玻璃窗，车顶上两个气窗打开着，末端那一个还缺了盖子，这场景很是熟识。
又做这梦了？陈江心里一叹。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再眯一会，耳中却不时传来乘客的絮絮碎语，让他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他心里想，这梦是越来越真实了！
陈江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这个辆汽车、梦到自己坐在同样的位置上。1993年夏天，他去学校领取自己的高中入学通知书，回家的时候坐的就是这趟车。而后来这辆车上发生的事，更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从那以后，陈江就经常做同样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那辆车上。
眯了一会，陈江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没有变化，依旧是哪个熟识的场景。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的梦好象有点不一样？持续着，很真实。
正疑惑间，前面的坐椅慢慢立起一个小男孩，陈江心里一愣，这个场景没在梦里出现过，但却透着些诡异的熟识味道，不由得疑惑起来，这真的是梦吗？
不一会，小男孩转过头来，粉嘟嘟的脸上嵌了一双玉石般的眼睛，刹时间，陈江如遭电击。
陈江对这张小脸太熟识了，这是他的梦魇，几乎折磨了他十几年。每当想起这张小脸，他都会失眠；每一次失眠，懊悔、自责、痛苦深深充斥在心头，他恨自己当时的懦弱，恨自己当时的胆小；他永远也忘不了事故后贴出的小男孩的照片，那纯真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他的心。
“小祺，别站着，坐好了。”一把铿锵有力的浑厚男低音在陈江耳边响起，对，当时也是这么一句话。当时？不对，陈江猛地惊醒过来：这不是梦！不敢置信地抬头往车窗外看去，前面二十米处果然出现一个弯道，陈江大骇，霍地站起来疯狂叫道：“司机快停车......”
几乎在陈江叫喊的下一秒钟，前面弯道飞速冲出一辆面包车，向着客车直撞过来。客车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一摆，拐出马路直朝漠江方向冲去；这一急摆，动作极为猛烈，车内乘客顿时摔得七荤八素，陈江也被重重摔到车地板上。
下一刻，“嘭”的一声巨响，客车重重一头栽进了江里，形成头部在下尾端斜斜翘起的情景，江水迅速灌入车厢，很快漫过汽车头部。
意外的发生得太突然，乘客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顿时慌作一团，本能地爬起来向尚未被水浸入的车厢尾部挤去。由于车厢尾部高出水面，没有依托，乘客们惊慌失措的往上挤，顿时使得整个车身不住摇晃，随时有翻倒的可能，情势变得危急起来。
此时陈江的位置就在车尾，他立刻抓住坐椅站起来，挪到过道中央，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慌张，不要挤，先把车窗打开，让女人和小孩先爬出去，一个一个来，千万不要慌张......”几乎在同一时间，刚才那把铿锵有力的声音也响起，说出同样一番说话。
陈江循声望去，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精神抖擞的老者手里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也正朝他的方向看来，两人迅速对望一眼，瞬间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那份坚定。
这时车厢尾部也已经开始慢慢下降，江水漫到了车厢中部，情势更加危急，有些胆小的乘客开始哭出声来。
陈江大叫一声：“大家镇定！”双手抓住一个椅背，调整好位置，深呼一口气，脚下猛地发力，闪电般向旁边的玻璃车窗踹去，“哗啦”一声，玻璃竟被他一脚踹碎，跌落外面的江水里，露出一个方洞来。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见到有人带头，慌乱中的人们很快镇静下来，几名汉子连忙依照陈江的方法，把身边车窗的玻璃先后踹碎，争先恐后往外面钻出。
转眼之间，江水漫过了中部，往车厢尾部涌去。
看到已经有人逃了出去，陈江大声叫道：“外面的人接应一下......”先逃出去的那些人已经游出了几米，听到陈江叫喊，有三个人返身游回到车子旁边，其余几人则拼命往岸边游去。
逃命的乘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动作异常迅速，当江水漫过陈江胸口的时候，车厢内只剩下他、老者和脸青唇白的小男孩了。
老者举起小男孩，对陈江大声道：“快，你快出去，在外面接住我孙子......”
陈江二话不说，直接淌到老者身边，从老者手中抢过小男孩；这时候车窗已经被水浸过了，他艰难地举着小男孩，把小男孩从缺了盖子的那个气窗托了出去，外面的人迅速接应过去。
这短短的一瞬间，江水迅速漫过陈江颈脖，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对望一眼，陈江抢先说道：“老伯你先出去...”话音未落，一口水灌进嘴里，呛了他几下。
老者尚未来得及说话，整个车身突地一沉，江水迅速把两人淹没。江面上的人看到车身忽然被淹没，知道车子里面还有人没逃出来，急得大叫起来。
车厢内，陈江早有准备，水一漫过头就闭住呼吸，同时潜到老者身边，伸手指了指气窗，让老者先出去。
此际千钧一发，老者当机立断，潜过去抓住气窗边缘钻了出去。陈江紧跟其后，在身子离开气窗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上次自己也是从这里钻出去的。”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的确，上一次，陈江也是从这个气窗爬出。不过，当时他是抛下身后的小男孩，慌张地逃走；这一次再爬，两厢对比，心情已是天渊之别。
此时车子已经沉到水下五米的深度，两人一前一后，往江面游上去。出到水面，陈江“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喷出胸腹间那口浊气，同时耳边传来众人的叫声。
几个人迅速过来把陈江和老者围住，陈江赶紧说道：“我没事，去帮那老伯。”
所幸这段江水水流不急，不然只怕大家都不能够顺利逃生。几人一起向江岸游去，等最后一个人上了岸，岸上等待的众人情不自禁发出一阵欢呼。
乘客们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欢呼过后，有几个人象是不受控制般瘫坐在地上，起不了身。今天这种经历，估计在场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江举目搜寻，人群中老者正从一位汉子手中接过不停抽噎的小男孩，一脸的关切，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
岸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陈江估计等会就会有交警来到现场，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重生回到这个年代，为免被人拖着问话浪费时间，他悄悄从人群中溜走。众人惊魂未定，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离开江边，陈江心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重生了，过去最刻骨铭心的事情重新发生了，而他也因此得到机会弥补了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这时放松下来，百般滋味象潮水般涌上心头，开心？兴奋？放松？压抑？或许都有那么一些。此刻他只想抛开一切，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的宣泄一番。
一路狂奔，来到一处无人的郊野，陈江昂首对着天空疯狂地撕吼了一阵，低下头的时候，两行清泪从脸上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