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一路疾驰,赶了许久的路也未见停下来歇息,我坐在里面,全身上下有如蚂蚁啃噬,通体难受,委实有些受不了继续这般呆坐在这里,不由忧心的望向无华,十分烦躁的道:“无华姑娘,我委实不能够与你这般离去。我被你们这般请来,我的亲人若发现我不见了,岂不忧虑。望你快快将我放了。”
无华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目光在我脸上转了几转,似乎在掂量,那般默了默,复又垂下眸子,并不答话。
我有些急,不由伸出手去笼她的手:“无华姑娘,我与你大哥实打实的没有任何关系,若说有,也仅是我救了他一命。他实在是不必非要娶了我。我素来觉得这男欢女爱的事情,本就应该是你情我愿,若非得逼迫着硬是强求了去,想来是有些害人害己,纵然以后成了亲,我不爱他,那也会是一对怨侣,当不得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无华姑娘,你也是有过情伤的人,自然明白不能与所爱之人在一起的痛苦,现下,我的未婚夫想来已经发现我不见,他必定万般焦急,而我,与他好不容易重新又聚在一起,委实不愿意就这样分开。我不管你大哥让你带我离开的理由是什么,他这般做,对我来说却委实不是我所期望的。”
无华脸上的笑终是端不住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的泛了些红,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道:“莫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自当也愿意将你送回去,但、现下的情况却由不得姑娘如此行事。大哥这番苦心虽然姑娘万般不能理解与接受,但只望你知道他这般做是希望你不会因他而白白丢了性命。虽然无华没有一身的武艺,但善毒使毒的本事却还是有些的,自当会竭尽全力护得姑娘周全,以报姑娘当日对无华的维护之意。”
我默了默,在心底反复掂量了她说的话,想是有人要对付我,所以重华为了保护我而让无华带我离开。但这个世上,重华的武功已经是极高,而那要我性命的人,武艺莫非还会比他更高?所以他才会如此忧心不与我商量,就让无华将我带走。但——我心里头心绪百转千回,思来想去,却暗暗的一愣。我这番被重华带出去,英招不可能毫无所觉,就算他不在店中,那整日里跟随在我身后的非与紫茜又怎么会如此毫无察觉?若非与紫茜没有察觉,那每日皆会来寻我喝茶的二哥,这会儿时辰,他定早已发现我的失踪。但至今,这一路上却毫无他们追踪的迹象。
这番想过,捋了捋袖口的花纹,抬起眼睛来,大彻大悟的道:“莫非重华将我带走,我的亲人皆以知晓。”
无华看了我默不作声,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我顿觉心底一阵透凉,罢了罢了,他们若真是这般非要我离开,那我就离开罢了。许是这么一走,英招没有了牵挂,自当潇潇洒洒的去拼命,省的我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徒增他的烦扰。我只当他当日说过的话全都是qing动之时说的情话,清醒了过来,自当又是那清冷淡漠的君子,将这些我看似重要的事,全数忘了个干净。
但——对于他来说,我始终是无法比得上那重莲重要,就算让我多留片刻,给我一个梦也是我的奢望么?
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情绪全数掩去,我缓了缓心绪,端起眼前的那盏茶来喝了一口,复才觉得硬将心底的那股悲凉压了下去。
从帘外传来一个声音,淡淡的道:“姑娘,此时已是傍晚,实在不宜继续赶路,前方有一客栈,今晚我们便留宿在那里。”
无华抬了抬眼,说道:“天问,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好当值,定要谨慎。”
帘外天问道:“姑娘请放心。”
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一只手将帘子掀开,从外探进一个头来,极为方正的一张脸,五官甚是分明,只是表情却十分的冷淡,只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便将目光移了回去,肃然的道:“姑娘,客栈到了,请下车。”这人,分明就是当日那持鞭赶马车的青衫男子。
无华示意我先下车,我就着那人掀开的帘子钻出去,一低头果然看到了马车下面摆放的凳子,我一手扶在那天问的胳膊上,拎起裙摆,踩着凳子下了马车。脚刚踏到地面,那只胳膊立时缩了回去,我对他的反应虽然有些觉得纳闷,但却因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稍稍郁闷了下,也就随他去了。
客栈是个极小的客栈,房间也只剩下两间,因我们处在逃命阶段,故无华让我与她共用一个房间。那客栈的掌柜挥手招来小二,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拨拉几下,从里面挑出两把钥匙递给他,说道:“带两位姑娘去楼梯拐角处的那间房,那几位爷们去地字间。”
小二接过钥匙,道了声“好嘞”便转身晃荡着脚步往楼上走去。
我们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房间,洗漱之后我沾了床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不由从梦中惊醒过来。刚睁开眼,便看到无华正对着个脸盆吐酸水。
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拍她的后背。她这般吐了许久,直到最后吐得再也吐不出为止,才面色苍白的用帕子捂住嘴唇坐到了椅子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帕子,只是脸色依然不好,默了默,才开口道:“莫姑娘,我没有病。”
我虽有些纳闷,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顺手倒了杯茶水给她,只淡淡的安慰,“我时常也会觉得气闷,偶尔也会呕吐。这委实不是什么大事,睡过一觉之后,便好了。”
无华脸色复杂的望了我,许久才淡淡的道:“莫姑娘,我坏了明远的孩子。”
她这番话说完,我顿觉面上一抽,极是不自在的望了她半响,委实有些难以置信我那看上去一副超脱于世、犹如一潭死水的大哥竟然会与一个姑娘家做、做出这种事来。这番想来,顿时觉得大哥这和尚做的委实有些不像话,既然已与姑娘家发生了关系却又用出家人的那些推诿的话来,真真是当不得一个敢作敢为的男子。
想必我的脸色难看的紧,无华凄然一笑,抬起眼来,却已是一副落泪的神情,“我与他在平坂坡相遇,那时我因寻一毒物而在那里停留,那****在寻找毒物的时候,碰巧遇见了一只毒性最强的,刚想出手之际,他从另外一条路过来,阻挡了我的去路,让那毒物从我眼前溜走了。我骂他一个和尚怎如此不知趣,他却拦着我与我说佛理,讲那些众生平等之类的话,妄图让我不要再找那毒物。我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遂及出手使毒将他迷倒了,用针封了他的穴,还把他绑在了树上。我心想这个和尚除了一张脸长得甚是漂亮之外,其他的真真是无趣。于是,我将他绑在树上饿了三天,每天我就在他面前烤些荤食,还妄图将那荤食塞进他嘴里,破了他的戒。但没成想他却十分的固执,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肉。这般绑了三日,我便心软了,将他放了下来。明远他……他却并不记恨于我,只是告诫了我不要再杀生,也不要再练那毒物就离开了。我以为与他就那般萍水相逢,他放跑了我要抓的毒物,而他被我耍了一次,以后若是相遇也定当作陌路之人,两不相欠了。只是没成想,数月后,我阴差阳错被一毒性及烈的毒物咬了,差点死去,却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他所救。而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我原想这般时时刻刻跟着他便是好的了,但每爱他一分,我心底对他的yu望就愈强烈一分。只想着这般将他留在身边,让他做我的夫君。可恨的是,这个和尚软硬不吃,脾气执拗的如同铁打一般,任凭我如何的缠着他,他也并不为所动。”
我表情复杂的望了她,久久的一阵无语。
她却恍然未闻一般继续说道:“这番几次以后,他对我愈发的冷漠,而我却对他愈发的不可自拔。原以为这只是意乱情迷所致,但却始料未及我会对他的感情付出那般深。终于有日,他救起一只受伤了的朱雀,照顾的极为周全。甚至对着这东西露出怜爱之意,这委实让我再也看不下去。他可以去爱这些花花草草、走兽鱼虫,单单却从来不爱我,每次我靠近他一分,他就逃出三分之外。那时,我自觉的要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天际拉回这滚滚红尘。”
她说到这里,眼底满是倔强之意,但脸上却依旧悲伤,她伸手抚在腹部,极轻的笑,“也许这就是命。我以为破了他的戒,他终会还俗与我成亲,但事后,他却避我避得如同蛇蝎猛兽。再也不愿意与我同行,甚至也不愿意与我说话。”她抬起脸,脸上已是一片湿润,“这个孩子,他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我这般喜欢他,所以定是要将这个孩子留下。”
我挑眉去看她,仔细想了想,说到:“我这大哥自幼出家,对待感情原本就比别人木,你如此这般痛苦,他纵然知晓,也不会捧出那颗心来安慰你。与佛去争爱情,自然比旁人多了番苦难,我大哥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但从小到大的教条却让他终是无法抛却,只是苦了你这一片爱他的心。”
她抬起泪眼,说道:“我明白。”
我正待说些安慰她的话,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只一个声音肃然的道:“姑娘,我们该赶路了。”
她抬头与我对望一眼,随即道:“我们立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