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偷瞟她一眼，心中暗喜，就等你接下去，还真单纯。“你也知道王府生活的，总不比洛阳老家，是吧？”对面女人不断点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压低了声音：“我们家那口子妻妾成群，妹妹我在忠王府过的艰难呐，姐姐你可要把寿王看紧不要教他纳那么多的宫人孺人。像我们府上那韦宫人，刁钻泼辣的很，在府里俨然就是正妃，真是活活气死人。”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在忠王府被欺负得惨无人道。
韦氏不就是大婚那天跟着忠王来道贺的吃醋婆么，玉环暗忖这两人关系不是甚好，于是淡然开口：“妹妹你还是慎重行事，有什么不顺心只管来讲。”掏心掏肺的口气说得司芍蕾快将流下泪来，又执着玉环的手姐姐来姐姐去的喊了一通，玉环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厌恶的厉害，这丫头表面功夫做得好背地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人物，先糊弄走了再说，以后交锋的机会多着呢。
过了不久如意来报用膳时辰到了，玉环携着司芍蕾的手留她吃饭，司家小姐左右推辞才仿佛不舍地离去，临走前还抹了抹眼泪说姐姐你要来忠王府看我啊。玉环也矫情地挥着手绢送行，妹妹等着我啊。转了身进府时，青云跟了上来：“王妃和司宫人感情挺好。”玉环嫣然一笑：“自然。”说完挥挥手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用膳去也。
那司芍蕾在车辇里直捶腰，对侍女抱怨，那寿王家的椅子也不弄个软垫，我坐的腰都酸了。还有那颗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啊，要不是她现在做了皇上最宠爱的寿王的王妃我才舍不得送她，算了就当是肉包子喂狗了！看杨玉环那媚样，下贱。
玉环这厢啃着鸡腿打了个喷嚏，扭头对青云如意说，看吧现在肯定在说我坏话了。如意点头念念叨叨司芍蕾的不是，青云只是垂手不语。瞧着桌上十几道菜，玉环又对二人说，你们一起吃吧，正好寿王不在家我又吃不掉，顺便把李想儿他们也叫来一起吃。如意和青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拉扯中差点下跪求她，王妃娘娘不能坏了规矩，叫咱们做什么都好，哪能一起吃饭呐？
那你们得让我高兴高兴，下午不也是没事做吗，你们又不肯陪我。玉环嘟着嘴，沾满油的嘴唇撅得好高。
青云不急不慢地道，王妃娘娘可以画画、刺绣。
玉环皱起了秀眉，不要，天天待在家好无趣。
如意转了转眼珠，要不咱们去舞坊瞧瞧？
话刚出口，玉环就举着双手赞成，扫荡了一番鱼肉就撺掇着二人一起乔装。青云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几件青色袍子，如意替玉环把妆容和发饰都卸了，一番折腾倒也像个清秀书生，可玉环盯着自己胸前两块高耸的突起皱眉，哀怨地对如意道，总不会还要缠胸吧。两个俏人儿偷偷掩嘴笑，如意找了些白布条，脱了玉环的衫子边裹边笑道，总要装像点的。
玉环又忍不住对天长叹，胸大也是烦恼啊。以前在现代坦荡荡地过日子不也蛮好的，别说缠了，不穿内衣都看不出来弧度。
三人不多时就打扮完毕，站在一起俨然一个玉面公子加两个秀气书童，互相打量了一阵方才出得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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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长安虽然已是隆冬时节，但两市一百零八坊仍是人声鼎沸，显然比东都洛阳的市集还要热闹几分。当今天子喜爱音乐，长安的歌舞坊自然更多，可谓三步一曲，五步一舞，好生热闹。街市上舞坊门口就有轻歌曼舞的女子挥动着水袖旋转着衣裙，引得行人纷纷进店观赏，更有杂耍艺人边舞剑舞边吞烟吐火，赢得观众阵阵掌声。
玉环这也看看那也瞧瞧，对这些技艺赞口不绝，不时驻足鼓掌叫好。青云附耳低声道，王妃娘娘这些只是街头艺人，要看更绝妙的表演非得去长乐坊去。
“长乐坊？”玉环挑眉，表现出浓浓的兴趣，“那还不快去，长安你可比我们熟悉，青云，今天的活动就由你来安排了。”
青云颔首，带着二人东拐西绕，来到位于朱雀大街上的长乐坊。此时坊门口是宾客盈门，几位衣着鲜丽的丫头边招呼着客人边吆喝着，见了玉环这位翩翩的美公子进门，连忙迎过来，问公子您是看舞还是听曲。玉环不知道行情便回头问青云，青云故意压低了声音装深沉道，都看，麻烦姑娘给安排个靠前的座儿，咱们公子头一回来。
那丫头嫣然一笑，盈盈一转身，带着三人穿过人群靠着舞台前第二排找了张小圆桌坐下。青云掏了一小锭银子搁在丫头手心，叫上点茶水瓜子，那丫头一看青云出手阔绰就笑吟吟地扭着腰肢走了。玉环这时才打量起整个长乐坊的内部结构，共上下两层，，一楼都是只能坐三四人的小桌，二楼张灯挂彩看上去是雅间。舞台约几丈长，背景是浓墨重彩绘的山水花鸟，左边乐工分两排坐着，乐器多是鼓、筝、琵琶。这阵仗让玉环想起了在北京恭王府里参观的茶楼，大抵也是这个结构，只不过长乐坊的布局更简单，大厅更宽阔点，容纳的宾客更多些而已。
“这里的招牌是啥？”玉环拿起刚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青云将瓜子一颗颗剥好，放在玉环手心：“我也没来过，听说是个叫许和子的歌姬。”
许和子？这个人她有印象，初中和高中历史课本唐朝文化艺术那一章中频繁出现的名字，好像是个唱歌的吧，估计应该唱得挺好的，要不怎么能上课本呢。能见到真真实实的历史文化名人，玉环顿时满怀期待。
吃着青云剥好的瓜子仁，她开始百无聊赖的左顾右盼，还没到开演时间座位基本已经满了，每个小桌上就座的多是衣着光鲜华丽的年轻公子，个个油头粉面的，有的还满手金玉，堂而皇之地炫富。玉环撇撇嘴，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王公少爷们，还真看不顺眼。
如意和青云突然都靠向她，不约而同地轻声道：“王妃娘娘（小姐），左前方有两个男子一直在瞧咱们呢。”
“哪儿？”玉环循着她们的眼光望去，果然碰上几道直射的目光。那桌上的两名男子一白衣一黑袍，白衣男子年纪颇轻，大抵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头发只用了黑丝带绑在脑后，剑眉星目，脸庞有棱有角，倒也清秀。只是手脚细长肩宽腰阔，手指和手掌上皆缠有黑色布条，腰间还悬着一柄宝剑，看样子好似是练武之人。他一见玉环瞧着自己，便迅速将眼光别开了。
而另一名黑袍男子年纪略大，约莫三十余岁，戴着幞头，腰系本色革带，脚蹬长靿靴。浓眉下一对如漆美目，鼻梁高挺，蓄着陆小凤般的美须，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别有一股风姿。那男子嘴角含笑，却也不避玉环疑惑的目光，玉环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好自己收了眼光看向别处。
两人面孔举止颇为相似，玉环心中暗度着他们兴许是父子，便问青云。青云摇头道，这长安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估计也就是一官家子弟，不去管他们便好。玉环只是奇怪自己已经素颜布衣扮男人了，怎么还招惹中年和少年有兴致的眼光，难道这唐朝也多有断袖之癖么？
一声锣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舞台上蹦出个七彩衫儿的小倌，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倒是很像现代日本艺妓的妆容。那小倌翻了几个跟斗，憋屈着嗓子尖声道：“各位老爷公子夫人小姐，长乐坊今儿大戏马上开始，各位看官勿吝惜掌声，掌声越大咱们小的表演越积极着。”话音刚落，叫好声掌声此起彼伏。
玉环不禁好笑，这不就是二十世纪的某某大舞台的演出么，主持人的台词都差不多，该不会还有歌星走穴吧。
彩衣小倌又念叨了一会要掌声，刚一下场就见帘幕后款款走来一位紫衫少女，手握一把宝剑，摆了几个练武姿势后便耍起剑舞来。剑光随着裙摆不停转动，一道银色一道紫色互相交错，舞蹈柔中带刚，伴着宝剑唰唰的抽空声，气势凌人。
看台下不停有男子叫好，更增添了紫衣少女的信心，一个探海接一个空翻，剑气纵横，少女一定身剑尖直指台下。一曲终了，众人还沉浸在舞蹈的余味里，许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玉环看的目瞪口呆，双手机械地鼓着掌，天啊这比她所看过所有的武术都要遒劲有力，却又比一般的舞剑要优美。这个时代文化艺术之发达，远远超出她所想，穿错了也值啊。
三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着节目，接下来的歌舞都令人耳目一新，既有江南的柔美舞蹈也有朝鲜民族舞，更有西域龟兹舞。每一支舞都是精心排练过的，舞姬服饰亮丽，乐曲优美动听，玉环抚掌对两个俏丫头笑道，今天下午真过瘾！说着却发现那桌一老一少仍不时地看她，还交头接耳议论，这让她略微有些不快。
换作在二十一世纪的话她早就拍桌子了，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不过凭她那个面孔的姿色也不会有人多看两眼的吧，她在心底叹气道，算了为人低调点好。
舞姬纷纷谢幕下场后，台下公子哥们将手拍得噼里啪啦响，掌声经久不衰，玉环直觉是王牌要出场了也跟在后面起哄。不多时帘幕再度挑开，一名绿衣少女婀娜走来，抱了只硕大的琵琶落座。那少女依稀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的稚嫩还不曾褪去，柳眉杏眼，薄唇微启，单薄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跑。她微微浅笑，纤细的手指开始在琵琶弦上游走，玲珑之声一起全场霎时安静起来。
“她可能就是许和子<1>。”青云依旧压低了嗓子。玉环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少女，看她手指流转，曲子有如山泉般潺潺泻出。
又有两名青衣女子飘出来，在少女身后舞动着水袖，身姿妖媚柔软无骨，把观众的心跳得酥酥软软的。
只听得绿衣少女唱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那稚嫩而高昂悲怀的歌声一响起，宛如天籁降临，世界全然没了声响，万众皆寂。歌声丝丝悲切，用一种类似信天游却也像京剧的唱腔演绎着词中的故事。
台下观众全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聆听着，少女又吟唱了几段，歌声却越来越凄凉，拨动琴弦的手指也如泣如诉地舞动着，看来是要以琵琶声作为歌曲过门了。那黑衣中年美男子不停地捋着胡须，眼角嘴角全是笑，低头和白衣少年窃窃私语。
“真好听……”如意楞在座上，望着台上的少女怔怔地出神。
众人还沉浸在少女凄切唯美的声音中，却听得台下忽然响起另一女声，缓慢低沉的，全然不似绿衣少女的尖细嗓音，用一种忽远忽近的声音唱道：
“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
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
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
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
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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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和子：又名永新，唐朝著名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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