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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相思染

媚景明丽,艳阳正浓,一辆满员的大客车正沿着桐城东南的盘山路行进。

“天呐,这下真的要变成烧饼脸了。”忘了带防晒霜的穆璞云正坐在甘草身边,边躲避阳光边捂着脸哀号。自从这位大小姐知道宣椱跟沈燔都会加入叠春山之行后,死缠烂打地也要跟着来,在被甘草质疑她这是对沈燔存心不良之后,还气势汹汹地吼:“夏甘草同学,我这可是为了去保护你,一颗铁骨铮铮的挚诚之心啊,就被你这一句话给活生生给玷污了。”

前排的沈燔转过头好脾气地说:“晒晒太阳也很好,补充维生素D,不会缺钙。”虽说是跟穆璞云说话,眼睛却微笑着看着甘草。

穆璞云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变脸似的马上弃了怨妇腔,换上一副活泼可爱的伪少女声调:“开玩笑,像我这么年富力强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缺钙,缺爱还差不多。”

夏甘草跟他们笑闹了两句,眼睛就被车外的景色吸引了去,彼时春情已尽,初夏的浓绿笼着远处青山像碧水波纹一般逶迤蔓延。疲懒清风搅着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只抚得人神思昏昏。

甘草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余光无意间扫上正前方椅背上露出的半个脑袋。这个宣椱,她有些哭笑不得,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埋首睡觉,即使面对她们三人沸反盈天的嬉笑喧闹,也依旧不为所动地保持一个姿势缄口不语。全然一副遗世独立的神态引得穆璞云不以为然,逮着机会就指着他冲着甘草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挤肿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大客车终于到了叠春山山脚,院长跑出来说了一堆套话,就放了大家自由活动。穆璞云叫嚣着饿了,又拉着沈燔跟宣椱一块搭伙,四个人找了处幽僻的山泉边,铺开了吃食边吃边说笑,宣椱许是被暖阳煦风一浸,心情也好了很多,偶尔也跟着他们搭几句话。这边穆璞云啃着面包正说话,突然发现衣襟上趴着几只突然造访的小虫,忙丢了手上的面包噌地一下站起身又叫又跳。

“就几只小虫子,还能吃了你不成。”甘草看不过去,也起身帮她拍虫子。

“我最怕这种小昆虫。”穆璞云说着已经带了一点哭腔。

甘草两指拎起一只小虫,突然起了顽心,冲着宣椱眨眨眼:“你要不要带回去给朱老先生吃。”

宣椱听她这么说,眼上蒙了层笑意,倒是沈燔接口说:“这虫太小,怕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嘴。”

甘草咦了声:“你也认识。”

沈燔笑了笑,指了指宣椱说:“论起来我还算他师兄呢,不过师傅偏心,更喜欢这个臭小子。”又问:“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甘草笑着说:“齐主任老让我去取药。”

沈燔了然地一笑:“那难怪了。”

甘草听他这么说,赶忙趁机问:“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我都闷头跑来跑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桩公案扯起来就远了,当年桐城最老的中药店悬壶堂拆迁的时候,店里留下了些上好的药材,师傅跟齐主任两人都想要,结果各自买走了一半,彼此又老觉得对方的比自己的好,为了这,几十年都不消停,你这还算是好的,我跟宣椱小时候更惨,还被勒令去齐主任家偷过药,偷不到不许吃饭。”又指着宣椱说,“当时这小子最混,大大咧咧往齐主任家一坐,说‘老头子让我们来偷药,偷不到不许回去吃饭,你看着办吧’,结果齐主任居然还真做了饭给我们吃。”

宣椱也想起来了,嘴角带着笑说:“你当齐田天那么好糊弄吗?我第一次去他揍了我一顿,当天晚上我就抓了几百只耗子丢到他家,把他的药柜药材咬了个遍。第二次再去他还不拿我们当瘟神一样赶紧送走了算。”

简直难以想象宣椱也干过这种调皮事,甘草心下好笑,忙着追问:“几百只耗子,你那里弄的。”

“我家附近当时耗子窝无数,几千只也不稀奇。”宣椱喝了口水,轻描淡写地说。

甘草听了这话心头一滞,记起他说过小时候住的是铁皮窝棚,心头隐隐有些难过,忙把话题扯开,冲着沈燔问:“你也给朱老先生抓过虫?”

沈燔抬起头深深看了甘草一眼,深邃的黑瞳里掩着深沉表情:“是啊。”

甘草被这眼神瞧得有些不自然,仓促地转眼,正看见穆璞云手里拿着数码相机,专门找些刁钻的角度拍来拍去。发现甘草看她,忙坏笑地说:“你们聊你们聊,我拍着玩儿。”

看她这神情似乎是在憋什么坏,甘草正打算夺了相机过来看个究竟,宣椱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土:“走吧。”

四人收拾妥当,沿着山路缓缓前行,穆璞云偷偷冲着甘草挤了挤眼,转身缠住了沈燔问东问西。宣椱手上拿着把小药锄一路走走停停,没一会就落了不少,甘草有意无意地跟他一起落在后头。白云舒卷,青霭幽幽,两人也不多话,只是边走边采药,一个小时的工夫,宣椱背上的包里渐渐有些鼓了。

又走了一阵,正好撞上一条蜿蜒山溪,甘草心念一动,出声问:“好像梧县后山上也有这么一条小溪。”

“是有一条,不过水没这个清澈。”宣椱蹲下身去,就着溪水冲了冲因为挖药沾上了不少泥土的双手。

甘草见状也蹲了下去,捞了捞水:“好凉。”离近了一看,才发现水里石缝间蹿着不少的墨色小鱼,更是兴趣盎然,凑近了看着小鱼们游来游去。

“小心湿了鞋。”宣椱转头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甘草蹲在溪边,两只如玉的手臂轻划过水面,侧着的小脑袋上挂着孩童的好奇顽色,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暖洋洋的。

“哦。”甘草吐吐舌头,站起身顺势坐到一颗溪边的大石头上。

宣椱不自知地微微一笑,也站起来坐了过去。正好有一颗长势良好的金刚藤附着这块大石而生,宣椱看着,脱口就说:“这么大一块茯苓,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腹泻的人来吃。”金刚藤的根茎就是土茯苓,甘草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想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想起那日的四苓五皮散事件,虽然觉得窘迫,又忍不住好笑:“上次是我误会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后来沈燔都跟我说了,嗳,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典型。”

宣椱听她这么说,反而正了正神色,看了甘草一眼,缓缓说:“体质不同,用药各异,你要先辨识病人是阴虚还是阳虚,是阳亢还是阴盛,这样才好开方,中医最重要的就是辨证,看药不看人,那是以人适药,不是以药适人。碰的好了能治好,没碰好就是毒药了。”

甘草脸上微微一红:“道理我都懂,不过,我也就是懂懂道理。”

宣椱笑了笑:“你还小,记得道理就好了,以后慢慢就能体会了。”

甘草叹了口气:“上班了才知道,以前学的东西都是些纸上谈兵,现在连煎药的方法火候有时候都要被齐主任说。”

“不要说煎药,就是吃药的时辰跟季节也都大有关联……”甘草见他说起这些侃侃而谈,全然没有半分平日阴沉不可亲近的样子,心下也很欢喜。更是缠着他多问了半天。甘草的个子正好到他肩头,扬起的视线看着阳光下因为专注解答她的幼稚问题,而略显柔和的脸颊,只觉得面前这人眼眉如玉,渐渐看地痴了。

宣椱说了半天没听见回应,一侧脸正撞上甘草的视线:“你看什么?”

甘草急急撤回,忙摆着手说:“院里的人都不大敢跟你说话,觉得你太凶。”

“你觉得呢?”宣椱探究地看着他。

“你很好。”甘草低了头,快速地说了一句,加紧了步子往前走了几步。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不远处悠悠传过来,甘草抬眼一看,却是穆璞云不知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正兴高采烈地跟沈燔说得不亦乐乎,缓了缓步子,心下也高兴,忍不住出口问:“你觉得他俩怎么样?”

宣椱正在低头拨弄一颗车前草,也抬起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摇摇头说:“不会,沈燔有喜欢的人。”

甘草一愣,脱口问:“谁啊?”

“我怎么知道?”宣椱挑挑眉,“总归不会是我就对了。”

长久不锻炼的结果就是,在走了一天山路之后,夏甘草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走软了。浑身上下像是被醋腌过一样,回到家连晚饭也没吃就趴在床上昏睡过去,直到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无数次之后,才闭着眼在包里把手机摸出来,来电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甘草奇怪地摁下接听键,一个陌生的女声从电话那头响起:“你好,请问是夏甘草小姐吗?”

五分钟之后,夏甘草在家门口惊讶地看着上次在偏巷遇见的女子出现在面前,背靠着的依然是那辆白色的帕萨特:“夏小姐你好,我姓汪,汪青碧。”

“你不记得我了?那天晚上你跟小宣在一起。”汪青碧见甘草一脸茫然,赶紧笑着说。

甘草忙点点头说:“我记得的。”这样的一个出众的人,还跟宣椱有着那么奇怪的对话,甘草当然是记得她的,心里却暗自有些不安,这位汪青碧小姐还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当天不过就看了自己一眼,居然连自己的手机住址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跟你姐姐长得真像。”这女子像是知道甘草在想什么似的,开口解释说:“我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是夏妍呢。”

甘草这才恍然,难怪这么轻易就被她找到,听她的口气似乎跟姐姐还挺熟,语气上不由自主亲近了几分:“汪小姐你好。”

汪青碧微笑颔首,一双眼睛只是上上下下盯着甘草看,甘草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出声探问:“汪小姐,您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有点事情可能要麻烦你。”汪青碧眼光迅速黯淡下来:“那天你也听见了。小宣他爸爸进了加护病房,是癌症晚期。他一直都想见小宣一面,不过他们父子之间有点误会,所以小宣一直也不肯去医院,开始我去中医院找他,他就请假,那天晚上好不容易才在偏巷那里找到他。唉,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拧。”

甘草傻愣愣地点点头,还是没想明白这件事情跟自己是怎么扯上的:“我能帮您做什么?”

“我想,请你劝一劝宣椱。”

“我劝?”夏甘草一愣,摇了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不是,你也许不用说什么,我也知道小宣的脾气有多拧,不过夏小姐,既然小宣跟你是好朋友,你要是进了医院,小宣肯定会来看你的是不是?”

甘草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拧了拧眉推辞说:“真是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太好管。况且我跟宣大夫也只是普通朋友,这么做恐怕不大好。”

“夏小姐,我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很难为你,可是我真的也没有办法了。”汪青碧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就扑簌簌落下来,“他拖得好辛苦,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睛还老是往门口看。我,我真是不忍心。”

甘草几时见过这种阵势,手足无措地从兜里翻出纸巾递过去。汪青碧接过纸巾,又稳了稳情绪,依旧优雅着强笑了一下:“你先跟我去医院看一看,好不好。”

西医院里稀释后用来消毒的福尔马林的气味,随着匆匆而过的医患脚跟轻轻带起,散在纷繁却又静谧的空间里,让人无端觉得有些阴寒刺骨。汪青碧领着甘草走进医院住院部大楼,又搭电梯去到顶楼。

甘草知道这一层是所谓特护病房,以前姐夫胆囊炎发病的时候住的也是这里,桐城有些权势的人才能在这里分到一间病房,条件自然是比普通病房要好得多。

汪青碧在左手最里间的病房前停了步子,病房门口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果品,硕大的玻璃窗却被里间的百叶窗帘遮盖,只隐隐透出些明明暗暗的微弱光芒,她冲着甘草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将门拧开一条细缝,又招了招手让甘草走到近前,甘草透过细缝向里面看了看,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躺在正中的病床上,身上插着无数的导管,嘴半阖着,腹部有些异样地凸起。

甘草微有动容,轻声探问:“是什么癌?”

“你们中医有个说法,叫做‘忧伤肝’是不是?”汪青碧关上病房门,头微微低垂,看不出情绪。

“是。”甘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汪青碧依旧垂着头,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用指尖在病房大玻璃上轻划,静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大概也能看出几分来了。我是宣椱的继母。”

甘草也不隐晦,点点头:“嗯。”

汪青碧抬眼看了看甘草:“不过他是不会认我的。我为了自己高兴,害得他家破人亡,现在这个下场,你说我这是不是自作孽?”

甘草听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自然不好接口,也不说什么。

汪青碧深深吸了一口气,侧了侧头,将一半的脸埋在阴影里:“我那个时候也是学医的,毕业分配到桐城第一医院。我爸当时已经是C市卫生局的局长,也是怕人说闲话,想先把我放在下级市的基层医院里锻炼几年,然后抽调回去。”

“当时小宣的父亲是我们科室的主任,他人很好,医术也好,我当时年轻气盛,又不大懂得为人处事,给他找了些麻烦。他也不恼我,出了事情还帮我担着。时间久了,慢慢我就有了些念想,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是结了婚的人。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我发疯了一样跑去找他,告诉他说我喜欢他,他很惊讶,跟我说‘青碧,我只当你是个小妹妹一样,对你的那些照顾,换成其他人我也一样会那么做,如果让你误会了,真是对不起’。可是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我爱都爱上了。”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

汪青碧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也不管旁人是谁,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淤积都给倒出来,于是那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一双手指节机械地绞着帕子,像是要把那片子素花棉帕给挤出水来。

“正好那个时候,我有个机会可以调进C市的大医院。我想,走了也好,时间一久,或许我就能忘记他,桐城的这一切,就当作是年少时候的一场轻狂梦吧。可是等真正去了C市,却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思念他,满腔满脑晃的都是他的影子。没有办法,只能又偷偷跑回桐城来看他。”

夏甘草吃惊地看着她,虽然有点苍老,但是,眉目间依稀看出当年是一位绝世美女。而这种苦恋,必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总有爱与不爱,不由人。

汪青碧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三,我赶了头班车回桐城,因为他头一天是值夜班,这样我一早就能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结果我不但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小宣的妈妈,他们两个当时真是甜蜜,手牵着手去摊边买早点,我躲在一颗梧桐树后头看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嫉妒,一直在想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呢?”说到这时,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回避什么痛苦。

“我后来又找了他好几次,他说话还是那么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插在我心上,当时痛苦得都快死了,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付出什么代价也可以,带着这份偏执干出了不少荒唐事。我给小宣母亲的领导写了封匿名检举信,说她有作风问题,又装模作样扮她以前同学的口气寄了好多情书去她单位。”

年少时,我们总为爱伤人,所以有人说过,少女都是阿修罗,自私地构建奢侈的感情。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汪碧青眼里浮上了泪花:“那个时候跟现在还不大一样,蜚短流长也可以要了人的命,果然过不了多久,闲言碎语渐渐多了起来。然后我再去求我爸,死活把小宣的父亲调到C城跟我同一家医院。他怀疑妻子有外遇,心情自然苦闷,我又适时送上软语宽慰,一来二去,他渐渐真的对我有点动心。我看时机成熟,再把我们两出游的照片寄去桐城。怀疑只是种子,但是一旦有萌发的机会,它就会撕裂最坚硬的土壤,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就这样过了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倚着窗像是要找个支撑,才能继续回忆下去,过多的痛苦像要把她打倒。

“我第一次见小宣,是他母亲死后第三天,那时我已经跟小宣父亲结了婚。小宣当时还只有七岁,他在殡仪馆的门口拦住我,说:‘你,出去。’他父亲呵斥他,他也不理,只是用一条小胳膊挡在我面前,就那么看着我,我当时就明白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当时很害怕,怕他揭穿我。但是小宣没有别的亲人,只能跟着我们回家,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那时候只要一放他出门,他就跑回以前跟他母亲一起住的铁皮屋子,然后他父亲再去把他抓回来,他再跑,那一阵子家里乱哄哄的,三个人每天都在吵架,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汪碧青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夏甘草看着她,不知道该怜该恨。

“最后一次,他父亲把他锁在屋子里,小宣趁着我们不注意,从窗户外头沿着水管往下爬,当时我们住九楼,他爬到三楼的时候一个失手摔了下去,送去医院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最后虽然没有残疾,脚里却打了一根钢筋。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对着我们说‘让我回去’。他父亲在医院里抱着他大哭,我也哭,他是宁可死也不要跟我们住在一起。”

夏甘草心头一紧,想着宣椱那表情,总是冰一样的,原来那冰山下有这么多不能触动的回忆,她只恨自己不能上前去帮着宣椱减轻一点痛苦。

这一瞬,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已经爱上了他。

当然是那个送她红娘子的宣椱。

却也是在病房凶她的宣椱。

在酒吧里不管不顾吻她的宣椱。

在小溪边与她隔水相望的宣椱。

童年里坐在病床上不哭泣的宣椱。

那都是她的爱了。

汪碧青扭过头来说:“小宣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是他母亲临死前让他给我的,他说他擅自拆了,信里是那封匿名信跟我寄去的那一叠照片他妈说让我看完就烧掉。我当时傻掉了,她知道的,这个傻女人,她为什么不揭穿我?我呆呆地拉着小宣说你恨不恨我?他说他恨死我了,可是人都死了,他恨我又有什么用。最后他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也别再想过舒坦日子了。’他说的没有错,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舒坦日子。”

汪青碧凄然一笑:“小宣走之后,他父亲很自责,每晚都失眠,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我实在打熬不过,终于还是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这几十年前的旧事隐疾在面前徐徐铺陈,夏甘草瞧着近在眼前的汪青碧,百感交集,或有鄙夷,或有怜惜。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可是我又能怎么样?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连自己都是料不到的。你让我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我,我也不后悔,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看过信之后,这么多年来就一直疏远着我,在家里话也不会跟我多说一句。我虽然难过,但是也欢喜,毕竟他并没有不要我,或许说明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只是拖累了他,他觉得亏欠小宣母子太多,时时内疚,这么多年一直也过得不好,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生了癌。”

汪碧青强忍到这里,终于崩溃,捂着脸嘤嘤呜呜地哭着,嘴里又像是自语似的继续念叨:“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我现在后悔了,我真后悔。”

甘草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后背:“都是往事了,况且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宣椱心里即使有仇怨,应该也淡了。”

“不,你不知道,他恨我是应该的。”汪青碧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当年因为流言和离婚,他母亲从厂里辞职,那么拧的性子,宁可带着他住到桐城偏巷里的铁皮屋也不求人,那个年代,没有公职,又是一个女人,能靠什么作营生?她,她是被我间接害死的呀。”

“小宣一个人回了铁皮屋,死活也不要我们的钱,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让我一个远方亲戚装作不经意收养了他。”

“难道是朱塌老先生?”

“小宣连这个也告诉你了?”汪青碧有些吃惊。

“不是,偶然知道的。”甘草忙摇头。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朱老爷子跟我的关系,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早就跑掉了。”汪青碧说,“你不要告诉他!”

夏甘草慢慢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旁的汪青碧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宣椱本来姓华,他妈妈姓宣。”

甘草点点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汪青碧的眼睛移到病房的门上:“他的心事一了,估计也拖不了几天了。”又抬起头看了看甘草:“小宣对你这么好,你又是夏妍的亲妹妹,华氏医企以后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华氏医企?”甘草一惊,这个名字她不是没听过,而是听得太多太熟了。华氏专做医疗器械跟新型药品研发,据说是一对夫妇十几年前白手起家从小工厂做起来的,有政府背景又加上财力雄厚,如今早已经是桐城的龙头企业,前两年最兴隆的时候,几乎都成了桐城的代名词,谈桐城必说华氏。

“当年他为了小宣母子的事情日日烦心,在医院也总出岔子,就辞了职在家待着,我当时只想给他找个事情来做一做,只是觉得让他分一分心,或许会好过些,哪知道这一路做下来居然顺风顺水,摊子越铺越大。这也是早年没料到的事。”

“宣椱应该不会答应的。”甘草想了想,静静开口说。

“我知道。”汪青碧了然地一笑:“只要是我们的东西,他都是不会要的。但是我跟他父亲并没有孩子,要是我们两个都死了,继承人自然也只有他一个,想不想要,也是他的。”

甘草大惊,忙开口说:“你想做什么?”

“吓着你了,”汪青碧眼眸里一丝亮光一闪即灭,“没想做什么,就是觉得怪累的。”

从医院里出来,夏甘草就是一脑子的事,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劝宣椱去看他爸,怨恨埋得这么深,哪里是自己三言两语就化解的。

但是,任凭垂死的老人这样挣扎下去,甘草更是不忍。

一时间,她也没有了主意。她心知宣椱对汪青碧和自己爸爸仇怨极深,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化解的。汪青碧坦诚相告的往事,却在她并不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更大的波澜,难怪他是这样的个性,这样的为人,一个小小的七岁孩子如果不能学着让自己强大强大,即使是活下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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