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樂第七
樂者,天地之聲,中和之紀,
樂有五聲之節,緩急相及,須使得中和之聲也。
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人心喜則笑,笑則樂,樂則口欲歌之,
樂則有歌有舞。歌則詠其詞以聲播之,舞則動其容而以曲隨之。歌者與樂器同而詞數不一,樂隨詞變曲奏而更歌。故謂之歌詞,今亦謂
之歌雅也。
手欲鼓之,足欲舞之。歌之舞之容發於音聲
歌則聽其音聲,舞則觀其容也。
形發於動靜,而入於至道。音聲動靜,性術之變,盡於此矣。故人不能無樂,樂則不能無形,形則不能無道,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
師曠驟歌知南風之不竟,季子聽樂識陳國之先亡。審官商,察音律,五降既止,不使手煩,淫聲亂起而亂正聲。先王惡其亂,則制雅樂以道之。其曲彈了,手煩不止,為之淫聲。正聲為雅樂。煩手亂聲,為之淫樂。淫是亡國亂世之音聲也。
故制雅樂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淫;使其音調,倫而不詭;
詭,詐也。先王之為樂也,所以有限節。故樂者有五音之節,為聲有遲速,從本至末,緩急相及,使得中和之聲。其曲既了,則罷退。五聲既成,中和罷退,不容更復彈作,以為淫聲。故日:五降不息,則非正聲;手煩不已,則雜聲並奏。雜聲者,則是鄭衛之聲。此聲是亡國亂世之聲音。故云使其聲和,音倫而不詭也。
使其曲繁,省而廉均。
先儒所說繁,多也;省,喊也;康,少也。樂,有淫樂,有雅樂。作之者須辯別識之,使其音倫而不詭,使其樂聲而有倫貫,比次不使有詭詐也。其音繁多,乃須減省。遣康直均平,感人心善惡,辯貴賤,定尊卑,易人情,移風俗,每一舞各有於數。故以舞為文,即不言為舞也。
是以感人之善惡,不使放心邪氣,是先王立樂之情也。五帝殊時,不相沿樂;
先王舞雲門以祀天,舞咸池以祭地,舞簫韶以祭四望,舞大夏以祭山川,舞大濩以亨先妣,舞大武以享先祖。黃帝、顓頊、帝譽、堯、舜,是謂五帝。
三王異世,不相襲禮。
夏、殷、周,是後三王也。
各像勳德,應時之變。故黃帝樂曰雲門,
謂其聖德如雲自門而出,故曰雲門也。
顓頊日五莖,
言其德被萬物,盡有根莖。
帝譽日六英,
言其德被萬物,自有英華。
堯日咸池,
咸,皆也;池,布也。言其聖德皆遍布天下也。
舜曰簫韶,
簫,肅也。言其道德,肅肅敬慎。韶之言紹也,言舜能繼堯之大功德。《尚書》曰:簫韶九奏,鳳凰來儀。已上是五帝也。
禹曰大夏,
夏,大也。言禹能大堯舜之德,言其德廣如天,勤苦為民而不能為,因似大廈之屋能蓋覆於民。
湯曰大濩,
言其道德廣大,救於黎民,除其邪虐;亦能防護,褊布天下,養育黎民。故以稱大濩也。
武曰大武,
言武王以武功定天下,故號其樂名大武。此後三王合前八代,天道各異,泌革不同,立樂象於興時,制國不相倣襲。
此八樂之所以異名也。先王聞五聲,播八音,
播,言被也,是其以舞為主而被以音聲。魯作歌在堂而舞在庭,樂鈴先歌後舞。先歌諸詩,而後諸樂。其舞在堂上謂歌,其舞曲然也。
非苟欲愉心滿耳聽其鏗鏘而已,將順天地之體,成萬物之性。協律呂之情,
律管有十二,以應十二月。
和陰陽之氣,調八風之韻,
五等之聲,皆和八方之風,皆平八音之作。有節皆有常度,音之所守有其分,守各有次序。
通九歌之分,
樂有九奏,金奏擊金。金謂之鐘縛也。晉人作樂,先歌肆夏為初,先奏金,次歌文王之樂。九奏者,九夏也。九夏是曲名:王夏、昭夏、納夏、章夏、齊夏、族夏、驚夏、陝夏、肆夏。王出,奏王夏。而軍相見,奏肆夏。牲出,奏昭夏。四方賓來,奏納夏。臣有功,奏章夏。夫人助祭,奏齊夏。族人侍養,奏族夏。公出,奏驚夏。賓醉而出,奏陝夏。是為九奏,亦云九歌,亦云九成。故曰:簫韶九成。
奏之圓丘,
祭天於圓丘。圓丘者,築土為之,其形圓,故曰圓丘。今在國南郊也。
則神明降;用之方澤,
祭,地處也,築土為壇,故曰方澤。在國北郊。
則幽祇昇。
明者天神,幽衹地神。
擊批球石,即百獸率舞,樂終九成,
九成者,九奏也。
則瑞禽翔。上能感動天地,下則移風易俗。此德音之音,雅樂之情,盛德之樂也。
周、魯、商,皆有盛德。此皆是周、魯、商之盛德也。
明王既泯,風俗凌遲,雅樂殘廢,
明王,周公也。至魯哀公時,禮樂殘廢,樂人散走,所往不同。古者天子諸侯食皆奏樂,各有樂人。太師,名摯,是第一食奏樂人,走往於齊。亞飯干,是第二食奏樂人,奔於楚。繚,是第三食奏樂人,走於蔡。缺,是第四食奏樂人,走於秦。方叔能擊鼓,走入河內之地。播鞉武,其人善搖靴鼓,因名靴武,走入漢水內居。少師,名陽,其人善擊磬,名襄,並俱走入東海。其代禮廢樂崩,樂人皆去也。
而溺音競興。
溺,淫也。男為陽,女為陰。女常隨男,則女是陽家之物。謂人受用,氣有過度者,陰過則玲陽,過則熱以女陽物。故曰熱則成六種疾也。言此疾如蠱,心志或亂,昏狂失性。名為蠱疾,令人溺於女色,失其常性,猶如沒水謂之溺。沒結於慾,亦與溺水相似。故淫溺連言也。
故夏甲作破斧之歌,
夏甲時,天子作破斧之歌。歌者,嗚呼,皆喪命矣夫。
始為東音;
東音者,東方木主角音也。其角音是雍和,治性育養之音也。
殷辛作靡靡之樂,
殷辛者,紂王也。靡靡者,是長夜之曲名也。此是桀紂王時,淫樂之名也。
始為北聲。
北聲,是紂王淫樂之聲。
鄭衛之俗好淫,故有漆洧桑中之曲;
溱洧者,是鄭衛兩國二水之問。桑中,是君王淫荒之地,君王淫荒化被人問,遂使二國男女奔淫野合契會之處。《詩》曰: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官,送我乎淇之上矣。
楚越之俗好勇,則有赴湯蹈火之歌。
楚王好勇,放火燒焚甘泉官,令士卒救火如戰陣,有功者賞,無功者罰。士卒以泥塗身,爭救火,被燒殺三千餘人也。
各詠其所好,歌其所欲作之者哀,
薄哀者,近於憂愁。此哀而不愁也。
聽之者泣。由心之所感,則形於聲;聲之所感,必流於心。故哀樂之心感,則憔殺嗶緩之聲、應濮上之音作,
紂王無道,樂師抱琴投濮水而死。衛國樂人名師涓,從濮水過,聞濮水上有樂聲,乃聽而取之,至晉乃作此樂。晉國樂師名師曠,啟王曰:此是濮水上樂,是亡國之樂。後乃廢不用也。
則淫泱邪放之志生。故延年造傾城之歌,漢武思靡慢之色;
靡饅者,有妖冶之色。延年者,李延年也,姿顏色艷。漢武妻之,任為協律都尉。帝令造新聲,延年於是起舞而歌曰:南國有佳人,美者顏如玉,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不惜傾城國,佳人不再得。武帝寵之,問左右曰:天下更有美人乎。對曰:延年有一妹,極端正,姿容絕代。帝即詔之,美貌無匹,遂納為夫人。時人語曰:一雌一雄,雙飛入紫官也。
雍門作松相之聲,齊湣願未寒之服。
雍門樂人者,齊人也。為齊王彈秋風入松橋,曲聲極慘悽。奏曲之時,王寒思著績服也。
荊軻入秦,宋意擊筑歌於易水之上,
荊軻,衛人也,往秦與太子燕丹報仇,欲殺秦王。去至易水上,太子送之,與其執別。宋如意為擊筑,荊軻技劍起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感得白虹為之貫日。殺秦王不得,判軻身死於秦官,遂再不得還也。
聞者瞋目,髡直穿冠。趙王遷於房陵,
趙武,靈王之子,犯事貶於房陵之地,心常思憶故鄉也。
心懷故鄉,作山水之樞,
坐唱日謠,行唱日樞。其歌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思君兮,君豈知!
聽者嗚咽,泣涕流連。此皆淫泱悽愴憤厲哀思之聲,非理性和情德音之樂也。桓帝聽楚琴,慷慨歎息,悲酸傷心,
漢桓帝也。楚琴者是楚琴,曲曲有楚姬怨曲辭。桓帝聽之,聞其哀怨慘悽。帝遂乃悲酸也。
曰:善哉。為琴若此,豈非樂乎。夫樂者,聲樂而心和,所以非為樂也。今則聲哀而心悲,灑淚而獻歌,是以悲為樂也。若以悲為樂,亦何樂之有哉。今怨思之聲施於管弦,聽其音者不淫則悲。淫則亂男女之辯,悲則感怨思之聲,豈所謂樂哉。故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樂不和順,則氣有蓄滯;氣有蓄滯,則有悖逆詐偽之心,淫泱妄作之事。是以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聲慝禮,不接心術。使人心和而不亂者,雅樂之情也。故為詩頌以宣其志,鍾鼓以節其耳,羽旎以制其目,聽之者不傾,視之者不邪。耳目不傾不邪,則邪音不入;邪音不入,則情性內和;情性內和,然後乃為樂也。
履信第八
信者行之基,行者人之本。
人無信不立,故曰:去食存信。《論語》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人非行無以成,行非信無以立。故信之行於人,譬濟之須舟也;信之於行,猶舟之待橄也。將涉大川,非舟何以濟之;欲泛方舟,非概何以行之。今人雖欲為善而不知立行,猶無舟而濟川也。雖欲立行而不知立信,猶無橄而行舟也。是適郢者而首冥山,
郢土在南,冥山在北。
背道愈遠矣。自古皆有死,人非信不立。故豚魚著,信之所及也。
豚魚者,是《周易·中孚》卦名,主信。卦卜得此兆,所期鈴會,畋獵鈴得。故主信也。
允哉。斯言非信不成。齊桓不背曹劇之盟,晉文不棄伐原之誓,
晉文侯將兵士伐原氏,令士卒人查三日糧,糧盡即還。至彼圍原氏城三日,而原氏不降,文侯欲還。原氏城中有人來降,說云:城中糧盡,明旦將降,君可留待降。文侯曰:我與士卒契約,三日糧盡即還。今若不還,是無信也。得城失信,吾不為也。遂收軍還。原氏聞之,請命自降。諸侯自此歸附,由如伐原之信也。
昊起不虧移轅之賞,
吳起者,魏將也。欲伐秦,恐士卒軍人不信,乃埋一車轅於市東門,書日:如有人能移此轅著西門者,即給土田宅百畝,黃金百斤。三日無人敢移。起更書曰:能移者給土田宅五百畝,黃金五百斤。時有一人來移,即依賜之。於是召慕人伐秦,遂剋。此則不虧移轅之賞者也。
魏侯不乖虞人之期,
虞人,掌山澤之官也。魏文侯與虞人期,獵明日。欲發,遂遇大雨。左右諫止之。文侯曰:吾不急於禽獸,吾與虞人期,恐失信。遂冒雨以
赴也。
用能德光於宇宙,名流於古今不圬者也。故春之得風,風不信則花萼不茂,花萼不茂則發生之德廢。夏之得炎,炎不信則卉木不長,卉木不長則長贏之德廢。秋之得雨,雨不信則百穀不實,百穀不實則收成之德廢。冬之得寒,寒不信則水土不堅,水土不堅則安靜之德廢。以天地之靈,氣候不信,四時猶廢,而況於人乎。昔齊攻魯,求其岑鼎,魯侯偽獻他鼎而請盟焉。齊侯不信,使柳季云是,
柳季是魯國有信之人也。
則請受之。魯使柳季。柳季曰:君以鼎為國,信者亦臣之國。今欲破臣之國,全君之國,臣所難也。乃獻岑鼎。小鄰射以邑奔魯,魯使季路,要我君無盟矣。乃使子路。子路辭焉。季孫謂之曰: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之一言,子何辱焉。子路曰:彼不臣而濟其言,是不義也。由不能矣。夫柳季、季路,魯之匹夫,立信於衡門而聲馳於天下。故齊鄰不信千乘之盟而重二子之言。信之為德,豈不大哉。秦孝公使商鞅攻魏,魏遣公子昂逆而拒之。鞅謂昂曰:昔鞅與公子善,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願一飲醮以休二師。公子許焉,遂與之會。鞅伏甲虜之擊,破魏軍。及惠王即位,疑其行詐,遂車裂於市。夫商鞅,秦之柱臣,名重於海內,貪詐偽之小功,失誠信之大義。一為不信,終身見尤,卒至屠滅,為天下笑。無信之弊,豈不重乎。故言必如言,信之符也。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教而行,誠在言外。君子知誠信之為貴、必忱信而行,指麾動靜不失其符,以施教則立,以蒞事則正,以懷遠則附,以賞罰則明。由此而言,信之為行,其德大矣。
思順第九
七緯順度,以光天象;
天象五星如連珠,日月似合璧。
五性順理,以成人行。行象為美,美于順也。夫人為失,失在于逆。故七緯逆,則天象變;五性逆,則人道敗。變而不生災,敗而不傷行者,未之有也。山海爭水,水必歸海,非海求之,其勢順也。賽利東南,
《騫》者,易卦。坎上艮下,謂之奏。艮為山,坎為水。山上有水,不安也,故謂騫。地,勢也。地形東南下西北高,水性趁下就地勢,順也。若人卜得此卦,宜向東南行。故取順則不以逆者也。
就土順也;不利東北,登山逆也。是以去濕就燥,火之勢也;違高從下,水之性也。今導泉向澗則為易下之流,激波陵山必成難昇之勢。水之無情,猶知違逆趣順,蚓人心乎。故忠孝仁義,德之順也;悖傲無禮,德之逆也。順者福之門,逆者禍之府。由是觀之,逆性之難,順性之易,斷可識矣。今使孟說引牛之尾,
孟說,是紂時勇士多力人。
尾斷臏裂,不行十步。若環桑之條以貫其鼻,摩以尋絢,被髮童子騎而策之,風于廣澤,恣情所趣。何者?十步之行非遠於廣澤,被髮之童非勇於孟說,然而近不及遠,強不如弱者,逆之與順也。司馬劑積天下之攻擊,劍者也。令提劍鋒而掉劍鱖,必刎其指,而不能以陷腐木而泥金甲乎。若提其瓤而掉其鋒,雖則凡夫可以陸斬犀象,水截蛟龍矣。順理而行?若執劍瓤;逆情而動,如執劍鋒,欲無傷手,其可得乎#1。后稷雖善播植,不能使禾稼冬生,逆天時也。禹善治水,鑿山穴,川不能迴水西流#1,逆地勢也。人雖才藝卓絕不能悖理成行,逆人道也。故循理處情,雖愚意可以立名;反道為務,雖為賢哲,猶有禍害。君子如能忠孝仁義,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
慎獨第十
善者,行之總,不可斯須離。可離,非善也。人之須善,猶首之須冠,足之待履。首不加冠,是越類也;行不躡履,是夷民也。今處顯而修善,在隱而為非,是清旦冠。履而昏夜保銑也。荃蓀孤植不以巖隱而歇其芳,石泉潛流不以澗幽而不清,人在暗密豈以隱翳而迴操。是以戒慎目所不睹,恐懼耳所不聞,居室如見賓,入虛如有人。故蓮璦不以昏行變節,
昏行,夜閤也。此明百王執禮不移。連緩夜行乘車,至衛君門前過,下車揖門而過。衛君在內聞之乘車至門,不聞行車之聲。衛君曰:叉是連環也。
顏回不以夜浴改容,句踐拘於石室,君臣之禮不替,
越王與范蠡,吳王囚之石室,乃行君臣之禮,不改易也。
冀缺耕於炯野,夫婦之敬不虧,
冀缺是晉國農人也。郭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炯。冀缺在炯野耕田,其妻餉食,冀缺見妻,乃行賓主之禮不虧也。
斯皆慎乎。隱微枕善而居,不以視之不見而移其心,聽之不聞而變其情也。謂天蓋高而聽甚卑,謂日蓋遠而照甚近,謂神蓋幽而察甚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魄於屋漏。
西北隅,謂之屋漏。
無曰不顯,莫予云觀。暗昧之事未有幽而不顯,昏惑之行無有隱而不彰。脩操於明,行悖於幽,以人不知。若人不知,則鬼神知之;鬼神不知,則己知之。而云不知,是盜鍾掩耳之智也。孔徒晨起為善孜孜,東平居室以善為樂。
東平王,名倉。有人問曰:君以何為樂。答曰:倉以善為樂也。
故身恆居善,則內無憂慮,外無畏懼,獨立不慚影,獨寢不愧裊,上可以接神明,下可以固人倫,德被幽明,慶祥臻矣。
1『欲無傷手,其可得乎』文淵閣本作『能無傷乎』。
2『鑿山穴,川不能週水西流』文淵閣本作『鑿九川不能過水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