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夏,从三仙观到均州城,一路走来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正在吐露着芳香,在稍远点是碧绿清澈的汉江河水,坐在马上看去,只见江中渔火点点,水鸟惊飞,景色优美。
李驹坐在马上,眼睛微微闭着,享受着仲夏夜里淡淡的暖风,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阵荷花的清香,李驹转头看时,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依稀有一个小小的水潭,那香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耳旁一阵惜索的声音,李驹看时,却只见李轻兰面带着惊喜的笑容从篷车里探出头来,小巧的鼻翼使劲地吸着,一边还扇动着双手把空气里的香气往鼻子边赶过来。
见到李驹似笑非笑的面孔,兰儿脸上微微一红,把手放了下来,悄声道:“这里应该就是兰花潭了,我小的时候我娘经常带我过来玩,这里的兰花很多,荷花也很多,那些荷花又大又圆,兰儿调皮,经常撑着一只采莲船躲到荷花的深处,让我娘来找……。”兰儿眼睛看在地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
“有一次,我躲着躲着,就在荷花深处睡着了,等我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就使劲地喊啊,喊啊,可就是没有人回答我,那时候天真的很黑,从来没有那么黑的天,也没有那么静的夜,我就一个人在这荷花塘里使劲地哭、眼泪啊流着流着,就把这荷花塘给装满了。装满了怎么办呢,水漫过来了,我就只好跑,我跑呀跑呀跑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点声音,跑着跑着,我摔了一跤,就醒过来了。呵呵,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呢,哈哈,兰儿真笨,这样幼稚的梦也会做啊。”兰儿嘴里笑着,几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长长的睫毛上滑下,跌落尘埃。
兰儿把脸慢慢地抬起来,眼睛里满是泪光,编贝似的牙齿紧紧咬着鲜红的嘴唇。她用手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过自此我娘死后,兰儿就再也没有做过这种梦了。”
李驹没来由感到心头一痛,一阵难以言表的感觉从心头猛地冒了出来,酸酸的,麻麻的,一直冲到鼻端。李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胸口的闷气压下去,他把马头向篷车那边靠了靠,强笑道:“兰儿母女情深,实在令人羡慕,可我李驹却是连我娘的面都没见过,不过听我爹说,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贤惠之人。”
兰儿看着李驹,只见月色下,李驹的神色肃穆,脸上轮廓分明,竟是一个十分英武的少年郎,不由脸上一阵发烧。耳边却继续传来李驹的声音:“我娘死后,我爹就一直没有续弦了,唉,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李驹仔细地看了兰儿一眼,道:“想来,我娘和兰儿应该长得差不多罢。”
顿时兰儿的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赶紧把眼睛盯在地上,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公子原来身世也是如此悲惨,树欲静而风不止,欲养而亲不待,人世之哀,莫大于此。”
李驹正待说什么,却见陈不器策马过来,见了两人模样,不由嘿嘿一笑道:“李小姐,前面就是均州有名的兰花潭了,小姐久处深闺,难得出门,不如在此休息片刻,均州城离此地不过三里多路,那些强人即使借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此动手的。”
李轻兰踌躇了片刻,方才轻声道:“贱妾不谙世事,全凭大人安排。”
陈不器从马上跨了下来,笑道:“小姐既然如此吩咐,陈某就自作主张了,这些马匹赶了半宿的路,已经有所不支,就在此地歇息片刻,饮点水再走不迟,没来由损了马力。”
众人答应一声,一齐将马卸了下来,拉到水潭边饮水。
兰儿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走下车来。这兰花潭本是均州一景,旁边常有异种兰花,四时开放,有好事者想把它移植到城里,却是活不过一月,几次三番后,也只得随它这般自由自在了。
李轻兰站在潭边,素手轻轻拈了支兰花,夜风吹过,影影绰绰地依稀就是传说中的仙子。李驹呆呆地看着,只觉得兰儿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地大了起来,直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兰儿站了一会,只觉得夜风清寒,正准备回到车上去,却听得吟哦之声远远传来。
兰花潭畔兰花枝 兰花枝旁兰花仙
兰花仙人兰花指 又拈兰花赏青莲
牡丹花红轻薄叶 寒菊傲骨癫狂枝
兰心如水水如镜 月夜幽谷抱风眠
但愿寄情天地外 不愿烟华迷乱间
红尘软陌群芳艳 静潭云影我自怜
若将红尘比幽谷 一如江海一如山
若将幽谷比俗世 它得枷锁我得闲
他人笑我太痴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芳华蹉跎去 几多沧海化为田
兰儿听得仔细,这诗说的岂不正是自己?其中意境与自己的志趣契合得天衣无缝,隐隐正是自己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惊喜只见,只见李驹从旁边踱了过来,手摇折扇,真是说不出的潇洒。兰儿心中一阵狂跳,这李二公子不光武艺高强,原来才学也是这般深厚,当下脸色一红,向李驹福了一福,转身就躲到了车上。
旁边,陈不器走了出来,将李驹推了一把:“就为了你叫我几句先生,现在我陈某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李小姐这事我就只能帮到这里了,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了。”
李驹裂嘴一笑:“先生大恩,驹儿铭记在心,若真能娶得兰儿过门,先生就是我驹儿的再生父母了,嘿嘿,驹儿先告辞。”说着,抬脚就往兰儿的篷车跑去。
车队又缓缓地开动起来,有陈不器的腰牌,这进城也没有多费周折,只是,自此兰花潭歇息过后,兰儿就再也没有踏出篷车半步,那帘子也没有再卷上去过,只把李驹急地抓耳挠腮,却是无可奈何,眼看着兰儿走下篷车走进家门。眼睛却始终没有再往李驹这边看过。当李府那扇厚重的大门在李驹面前关上的时候,李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某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被大门隔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