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腿疾从日本返回国内后,王国维在罗振玉的举荐下先后执教于南通师范学院、江苏师范学院,讲授心理学、伦理学和哲学等课程,这段时期他又开始埋头研究金石文史,先后撰写了《孔子之美育主义》、《就伦理学上之二元论》(后易名为《论性》)、《尼采之教育观》、《叔本华之遗传说》、《教育偶感二则》、《国朝汉学派戴阮二家之哲学说》、《红楼梦评论》、《书叔本华遗传说后》等书,其学术造诣又有了一次飞跃性的发展。
1906年春天,王国维跟随罗振玉进入京师,出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职位。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写出了那部被后人视为其一生之代表作的《人间词话》。《人间词话》是王国维在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之洗礼后,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
《人间词话》提出了“境界”说。“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沟通全部主张。王国维不仅把它视为创作原则,也把它当作批评标准,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因此,“境界”说既是王国维文艺批评的出发点,又是其文艺思想的总归宿。他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成为了后人眼中不朽的经典论述: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写出《人间词话》之后,王国维站在秋风萧瑟的北京城中回顾了自己这命运多舛的30年岁月,为了抱负、为了生活、为了新学,他从浙江小城来到上海,东渡日本,后又辗转混迹于京城,自恃学问一身却迟迟无法实现心中的理想。于是,他在当年那个清冷的秋天里写出了《三十自序》一文,关于自己在治学和人生之间的关系,他这样写道:
志学以来,十有余年,体素羸弱,不能锐进于学,进无师友之助,退有生事之累,故十年所造,遂如今日而已。夫怀旧之感,恒笃于暮年,进取之方不容于反顾,余年甫壮而学未成,冀一篑以为山,行百里而未半,然举前十年之进步,以为后此十年二十年进步之券,非敢自喜,抑亦自策励之一道也……顾此五六年间,亦非能终日治学问,其为生活故而治他人之事,日少则二三时,多或三四时,其所用以读书者,日多不逾四时,少不过二时,过此以往,则精神涣散,非与朋友谈论,则涉猎杂书,唯此二三时间之读书,则非有大故不稍间断而已。夫以余境之贫薄而体之羸弱也,又每日为学时间之寡也,持之以恒,尚能小有所就,况财力精力之倍于余者,循序而进,其所造岂有量哉!故书十年间之进步,非徒以为责他日进步之券,亦将以励今之人使不自馁也。
1907年,31岁的王国维经罗振玉引荐,获得了学部尚书兼军机大臣荣禄的赏识,最后获任学部总务司行走、学部图书编译局编译,主编译及审定教科书等事。时年6月,王国维发表了《三十自序二》,在又一次深刻反省之后宣布由哲学研究转向文学研究,这是他学术生涯中的第一次转折。
1911年10月武昌城头的一声炮响,统治中国两百余年的大清王朝瞬间垮台,一些遗老遗少开始逃往海外。就在这年年底,曾经那个追求维新、渴求变革的王国维也成为了遗老遗少中的一位,他带着自己的手稿和家人东渡日本寓居京都。此后,王国维在日本一住就是五年,这五年中他和家人都靠罗振玉每月资助的100银元生活,他每天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在罗振玉家中读书,他的治学兴趣也再一次转向金石文史,尤其是考据古文字、古器物等。这是王国维逃避人生、自我解脱的方法,因为他一直希望能够重新振兴的大清王朝已经被中华民国所取代,作为一名前朝“遗臣”,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对于故国的忠诚。
1916年初,40岁的王国维因为在日本生活困顿,只能带着长子王潜明从日本回国。初回国内的这段时间里,王国维和儿子的生活依然十分艰辛——“初至新寓,一切无有,午饭包诸饭店,二人日大洋三角。”也就是说,王国维和儿子每天的生活费只有三角银元,一个月也只花费九块银元,而当时一个普通学生的一个月生活费也差不多有五块银元左右。生活的困境,将王国维逼到了命运的死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