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本想跟他寒暄几句,却听到后面有人对着马车的方向窃笑私语,这让她立刻对赵安脸上的笑产生了另一种理解,她像钻狐狸洞一样迅速地往马车里一钻,快而狠地拉下布帘子,大声对车夫道,“快走快走,别听他说,我不姓胡、不姓胡。”
车夫应了一声驾车往公主府行去,他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得蓉蓉一路都在嘀咕自己不姓胡,等到了地方就问,“姑娘到底姓什么?”
“我姓李,姓李。”蓉蓉给了应付的车钱,又用力把一个小钱袋放在他手上,瞪着他,“刚才你都看见什么了?还有,我姓什么?你把我拉到哪儿了?”
车夫一愣,下一刻摇头:“小人……小人什么也没看见,小人刚才拉的是李姑娘,至于拉到哪儿了,真想不起来了。”
“Thankyouverymuch。”蓉蓉绽开了一个最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进了平阳府,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什么?”车夫搔着头,这回他连她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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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凉了,人们尽量避免早出晚归,躲过一个劲儿往骨头里钻的秋风。一向自诩好吃懒做的青青却破天荒地每天一早就去郑府报到,这天她刚对郑岐扬进行了一个上午的“心理辅导”之后,决定回去关心一下自己的感情问题。
她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想到回去可以陪阮四看影碟又顺手买了一大堆,直到十个指头上都挂满了装零嘴的油纸包才罢休。她回到柳凭栏的时候,阮四刚刚送走中午最后一位客人。
把东西放在柜子上,她轻手轻脚地绕到阮四后面,突然探出头去,“桃子酒做好了吗?”
“在后面放着呢。”阮四把算盘放到抽屉里,对她突然回来并不感到讶异,但还是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明天再去吧。”青青一句带过,好不容易能和阮四单独相处,她不想聊这些,“这段时间我就要和你相依为命了,看看,我给你买了多少好吃的,下午趁没有客人一起看影碟吧?蓉蓉姐把电脑送回来了。”
“谢谢,我下午有事,电脑你拿去用好了,不用给我留电。”阮四低头继续整理账册,他当然知道青青的心思,只是既然他对她没有意思,又何苦让人家会错了意,到头来白白浪费眼泪。
“那我等你晚上一起看好了。”青青凑上去卖好,可阮四却一头扎进了账册,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出去一趟。”阮四敷衍地笑笑,抱着一篮早已准备好的瓶瓶罐罐往外走,刻意没去看那一桌子吃食。
青青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随手拿起桌上剩下的一个陶罐用力摇晃,塞子随着里面液体的震荡嘭地一声崩了出来,一股醉人的酒香迎面而来,正气得头晕的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喂,这是什么呀?”
阮四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过来,两手上前一抱直把陶罐夺了过来,他紧张兮兮地重新把塞子塞好,叮嘱道,“借来的,学习学习。晚上陪你看碟,记住了,可别跟蓉蓉说。”
青青还没来得及点头,阮四就撒丫子跑了出去,她闻了闻指上残留的酒香,心里先是一阵欣慰,她的未来相公这么上进,她将来可有好日子过了。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阮四不想让蓉蓉知道难道是为了制造惊喜?难道他喜欢的是蓉蓉而不是她?
青青使劲儿跺着脚,恨不得把地跺出个窟窿来。死狐狸、臭狐狸,人家蓉蓉才不会看上他呢?她今天非把他的酒窖砸了不可。她说着就抡起柜子后面扫帚往酒窖冲,可到了门口,硬是伸了三次脚也没下得了狠心把门踹开。
她要是砸了他那些宝贝酒坛子,他会不会彻底恼了她?还是算了,来日方长,比样子、机灵她比不过蓉蓉,可要是比耐心和温柔,蓉蓉心高气傲还真比不上她。想到这儿她向后一转,手里扫帚不闲着,一路扫起地来。等她把楼上楼下都收拾干净了,看他回来会不会感动。
阮四一路时不时地往身后瞧瞧,生怕青青跟了出来,他刻意兜了几个圈子,才绕道进了一家酒肆的后门。
这个时候没什么客人,小二正趴在桌边打瞌睡,店主王觖正猫着他的老腰从柜子下面取东西,忽见有人进来,见来人抱着一大堆东西不惊讶,“这段时间来得可有点勤了,就不怕被小蓉蓉发现?”
“她最近很忙。”阮四笑道,把东西一一放下,打开其中三瓶,阵阵酒香冒出,“老伯,这是早上刚启封的如笑吟,您来尝尝看。”
“不用尝就知道是好酒。”王觖捋了捋胡须,眼中透着精明的光,他各微尝了些,赞叹道,“比上次的更好了,其实你现在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我,我是到了退休享清福的时候了。”
“还请您再坚持几年,我还不能走。”阮四的声音听来从未有的低沉,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出那个要求,“把仙冥露的配方给我,帮她过了大劫我就走。”
“大劫难逃,天命也,何况还有些年头。到时你若不放心,再回来就好。”王觖苍老的面容上透出一丝调侃。
“她恐怕还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吧?”阮四应着他的眼冷笑,他这个软柿子可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能捏的。
“这个……她知道了会哭的。”王觖听了眉头深深地打了个结,小狐狸还是很可爱的,“还很可能跟我断交一万年。”
“你知道就好。”阮四瞅准了他这副老顽童的心性,直接摊开手掌,“拿来!”
“啊?”王觖可怜巴巴地干笑,很为难地看着他,“我只有一半,另一半从我师父那儿就丢了。”
“丢了?那怎么大家都说在你手里?”阮四顿时恍然大悟,恨不得伸手掐他脖子,“丢了这么久了都没有上报,你安的什么心?”
“咳咳……”王觖用力咳嗽着,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直到阮四看他看直了眼才停下来,“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这种东西几千年难得一用,等用的时候早就找回来了。就算我找不到,不还有你么?你再找不到,不还有别人么?”
“我现在就要。”阮四气得一拍桌子,真恨不得王觖就是这张桌子。
“小阮,火气别这么大。”王觖嘴里哄着他,脸上却是老奸巨猾的笑,“你说我要不要把你早已学成的秘密告诉小狐狸?她听了会是高兴还是伤心你一直在骗她?”
“那你慢慢找。”阮四没好气地转身就走,临到门口他憋了口气转过头来,“我也可以去找,可是,总得有个方向吧?”
“有天晚上他和一个老头出去喝酒,喝完酒那半副方子就没了。据说方子装在了一只红木匣子里,背面右角上刻着一朵梅花。”王觖想了想,收起方才的玩笑。
阮四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走了。王觖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由得哀叹一声,阮四终究还是动了情,照此发展下去是无法顺利飞仙了。可怜他自己又要守着这职位多上几百几千年,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个半路动了情的徒弟。他曾想过阻止他们,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只因他不想再让他们如自己一般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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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长安大街上的酒肆歌坊又热闹了起来,惯于这时候出现在这些场所的人要么是谈生意的,要么是寻欢作乐的,偶尔也会有几个借酒消愁、有家归不得的。这些人表面上来都很轻松惬意,虽然不知他们的轻松惬意有几分真假,但只要稍作打听,再参详一二,总能轻易得出个结论。
比如一向自诩清高的黄员外正揽着一个胖子从街西头走过来,那个胖子是王家鼎鼎有名的败家子,往日黄员外见了他隔着街都得绕路走,今日却怎么如此亲近?不用急,打听一下就知道,黄员外正等着买王大败家子的风水地给自己起新宅子呢。
再比如街对面宜春楼的老鸨薄心巧正拉着媒婆王姑给她的亲生女儿说媒,薄心巧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头牌姑娘,本来有大户人家要娶她做继室,可惜她一厢春心托付了个负心郎,最终也只能在宜春楼摸爬滚打。十几年来虽然她自己做了不少逼良为娼的事儿,但是当她面对亲生女儿时终究是下不去手的。这不,说什么也要给她女儿找个清白人家,说是不论贫富,只要家世清白,识得几个字,赚得了过活的钱就成。
青青倚着柜台这么看了一个下午,等到了黄昏,几乎把这附近来往的人都分析了个够,仍然没瞧见阮四的身影。后来店里的小伙计都回来开工了,她也没瞧见阮四的影子。哼,她青青又不是那些宫中怨妇,凭什么等着看他的脸色。
想到这儿,她从柜子里摸了一小包钱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她也是有工作的人,既然阮四不领她的情,她就投入她的工作好了,说不定那个纨绔子弟还能请她吃顿山珍海味呢。
一双眼睛四处撒嘛着,一路走下来青青很愤恨地发现自己还在有意无意地寻找阮四的身影,可惜老天偏不给她这种机会,弄得一肚子火气。等到了郑府遇人阻拦时,她索性使了几个小咒语,让那些人点头哈腰地把她放了进去。
进了郑岐扬的院子,她探头一看,那厮正捧着本竹简煞有介事地看着,一会儿叹一声,一会儿又挠挠头,一看就是不得要领。青青很不客气地往他面前一坐,啪地一拍桌子:“呦,大公子看账本呢。”
“你怎么进来的?”郑岐扬一惊,院子里静得很,他养得那些家丁都干什么吃的!他定了定神,又摆出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不是跟你们说了不用再来了么?”
“你说不用来就不来了么?”青青狡笑着反问,眸光一转正触上账册上的小印,“你在偷看二公子的账册,噢,原来你也不是那么与世无争。”
她就说嘛,这种大家族里的人怎么会真的和睦相处,尤其她眼前这位还是被亲弟弟抢了当家的位置。
“小声点,不是你想的那样。”郑岐扬一把捂住她的嘴,他只是不再想让自己的弟弟那么辛苦而已,“这是我们郑家的家事,还请青青姑娘不要对外人说。”
“放心,我嘴没那么碎。不过有的时候也会稍微碎一点,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我们幸福居是从来不会半途而废的,这一点大公子可明白?”青青微微一笑,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有把柄落在她手里就对了。唉,她怎么觉得蓉蓉一不在,她自己反而越来越像狐狸了。
郑岐扬叹了口气,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其实他刚才看见青青的时候很是高兴,因为他一直后悔早上说了那番气话,他怎么可能把郑家的所有重担都压在弟弟身上?但他虽然这么想,却又抹不开面子去幸福居,眼看着青青自己送上门来,他心里那个乐啊,“其实郑某还是很想早日成家立室的,这样二弟也不必那么辛苦。”
“这就对了,而且如果你有了子嗣,还说不定能顺带抢回当家的位子。”青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开心得差点儿没叫出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能说。我和蓉蓉姐一样都是很讲职业操守的,你出于什么目的不重要,只要你还想成家立室就好。”
郑岐扬皱眉,这一主一仆还真是奇怪,早听说她们办起事来八面玲珑,没曾想私下里却是这般性子,真不知她们是怎么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的,“除了赵家小姐不知可还有其他建议?”
“这赵家可是你们家未来的大主顾,难不成你不想帮你弟弟了?”青青微微冷笑,她可是要速战速决的,哪儿有闲工夫给他找别人,要知道找一个跟命定佳侣命格相同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郑岐扬沉吟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舍弟,郑某可以勉为其难,只是之前实在不了解找小姐,怕是将来很难相处。”
“有你这句话就成!只管交给我。”青青很哥们地用力拍了他后背一把,“不过这回可得丑化说在前头,我让你往东你决不能往西,我让你拿石头你就决不能拣瓦片,大公子可明白了?”
面对青青半威逼半利诱地目光,郑岐扬着实心理斗争了一番,这对主仆一出现他的生活就开始鸡飞蛋打,真不知这样下去会怎样。可是不听他们的,他这个吃闲饭的郑家人不是又要连累弟弟?文扬这些年走南闯北已经够辛苦的了,他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愧疚在心里。
如今文扬攀上了平阳公主府的关系,将来有机会脱离商人的身份,他作为人家的长兄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如果他娶了赵如芸,也算给郑家找了个依靠,以后郑家将主业转为田产时也会少走些弯路。
想到这儿他痛定思痛地颔首,“一切听你们安排就是了。”
“爽快,拿纸笔来!”青青大笑,眼看着郑岐扬先是一愣,继而乖乖地把文房四宝送到她面前,“我说你写,咱们先白纸黑字地立好规矩。第一条,不许自称郑某,一律你我相称。郑某郑某,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小老头,顺便告诉你那个宝贝弟弟也别这么称呼自己。”
“这……好。”郑岐扬咬牙挥毫写下。
“第二条,别说你面前站着的是赵小姐,就算是个母夜叉你也绝不后退半步,一切听我号令。”青青瞪着他。
“这……好。”郑岐扬再次咬牙,背脊上流下汗来。
“第三条,遇到困难不许耍小孩子脾气,违例一次,酬金加一成。”青青贼笑着,这一条蓉蓉一定满意。
“这……好。”郑岐扬背上的衣衫又印出一道水印,还好他的私房钱足够多,“等等,敢问青青姑娘一共有多少条?”
“你这么麻烦,怎么也得九九八十一条吧。别打岔,让你家下人拿点吃的来,我怕你没力气写。”青青拿起镇纸一拍,警告地等着他,“第四条……”
于是这一夜郑府的下人们不知送了多少回吃的,他们每次进来都看见自家主子被人逼得汗流浃背地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夜是这么的长、这么的静,在这静与动的抗争中他们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共同的声音,他们的大公子总算有救了,他们的大公子的书法总算进步了,他们的大公子总算能让家声清明了,他们总算不用拿着金子到处赎人了,他们总算要过上正常的家丁生活了……